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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求和 ...

  •   指节落在深灰色防盗门上的声音,沉闷而拘谨,像它主人的心情。

      陈致远屏住呼吸,听着门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手里紧紧攥着早餐店的纸袋,油条的热气早已消散,只剩一点温吞的油腻感透过纸壁,濡湿了他的指尖。

      门开了。

      林亚斯站在门内,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深蓝色家居服,身形挺拔如松。他似乎是刚从书桌旁起身,鼻梁上还架着那副精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陈致远身上,没有惊讶,没有不悦,也没有欢迎,只是一种纯粹的“看到”。

      “林老师……”陈致远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我……买了豆浆和油条,巷口那家。”

      他局促地举了举手中的纸袋,像一个上交不合格作业的学生。

      林亚斯的视线在那廉价的纸袋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随即侧身,让出了通道。“进来吧。”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他整个人一样,被一层优雅而冰冷的外壳包裹着。

      陈致远几乎是踮着脚走了进去。公寓里依旧是他熟悉的样子,极简的装修,冷色调的陈列,所有物品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整洁得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林亚斯的雪松沐浴露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秩序井然,与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混乱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一周前,他就是从这里,带着满心的屈辱和怒火摔门而出的。

      林亚斯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拿起水壶,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的玻璃杯里添水。水流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致远僵立在客厅中央,手足无措。他预想过很多种局面,林亚斯的冷嘲热讽,或者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却唯独没想过会是眼前这种令人窒息的“正常”。这种正常,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了回去。

      “吃过了吗?”背对着他的林亚斯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候一个普通的访客。

      “没……没有。”陈致远老实地回答。

      “那一起吃吧。”林亚斯转过身,手里拿着两个水杯,将其中一个递给他。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是陈致远见过最像艺术品的、属于学者的手。只是那指尖触及陈致远皮肤时,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凉意。

      陈致远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却暖不了他发凉的指尖。他看着林亚斯走向餐桌,将他带来的、已经有些软塌的油条和微凉的豆浆拿出来,摆好。动作依旧优雅,甚至称得上体贴,却像一套设定好的程序,缺乏情感的温度。

      “坐下。”林亚斯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先坐下了。

      陈致远顺从地坐在他对面,身体绷得笔直。

      林亚斯拿起一根油条,慢条斯理地撕开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他的吃相很好,安静,几乎没有声音。陈致远看着他,却食不知味,手里的豆浆像粘稠的石膏糊,难以下咽。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陈致远几乎喘不过气。他必须说点什么。

      “我……”他鼓起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我那天……太冲动了。我不该……不该说分手。”

      林亚斯抬起眼睑,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脸上,那眼神像是显微镜在观察切片,冷静,客观,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又撕了一小块油条。

      这种沉默的审视比任何责骂都更让陈致远难堪。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想通了?”终于,林亚斯开口了,依旧是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打在陈致远最脆弱的神经上。

      想通了?

      陈致远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通什么了?想通不该因为林亚斯在酒吧的卡座里,醉意朦胧地笑着,任由那些男男女女扫他的二维码而崩溃?想通不该在他那些朋友用轻佻的目光打量自己、说出“林教授魅力真大,男女通吃啊,这个还没腻?”时,感到被羞辱?还是想通不该在他无数次因为“朋友有事”、“工作忙”而将自己排在末尾后,渴望一点点被重视的感觉?

      他记得那天晚上,林亚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他忍不住质问,换来的却是对方不耐烦的蹙眉。

      “陈致远,你是不是太闲了?”林亚斯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冰冷和嘲讽,“大家都是成年人,逢场作戏而已,你也当真?你这样紧抓不放,真的很幼稚,也很……烦。”

      那个“烦”字,像一颗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防线。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分手啊!你去找不烦你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林亚斯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随你。”林亚斯当时就是这样,用和他此刻一样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了这两个字。

      随你。

      轻描淡写地,就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判了死刑。

      这一周,他过得浑浑噩噩。母亲的电话里欲言又止的关切,父亲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学业,都让他无法倾诉。他像是被困在一个孤岛上,四周是名为“过去”的冰冷海水。他反复回想和林亚斯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看似温柔的细节——记得他爱吃的菜,在他生病时送药,偶尔的拥抱——此刻回想起来,却都像是程序设定好的行为,缺乏真正的心跳。

      可他舍不得。林亚斯是他平淡生命里唯一出现过的一抹亮色,是他在这个陌生大城市里唯一的牵绊和温暖来源。哪怕这温暖是假的,是偷来的,他也甘之如饴。

      “我……我以后不会那样了。”陈致远低下头,盯着碗里晃动的豆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会再乱发脾气,不会再……管你的事。”

      他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最后几个字。放弃自我,放弃原则,只为了能留在这片看似温暖的冰原之上。

      林亚斯似乎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放下手里剩下的油条,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和手指。

      “致远,”他叫他的名字,语调恢复了往常那种带着距离感的温和,“你要明白,我的工作和社交圈,决定了会有很多必要的应酬。你总是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会让我们都很累。”

      细枝末节……陈致远的心又沉了沉。原来他珍视的、关于唯一和忠诚的信念,在他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麻木的声音。

      林亚斯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很轻柔,是他习惯性的、表示亲近和安抚的方式。可今天,陈致远清晰地感觉到,那掌心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敷衍。

      “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林亚斯语气轻松了些,仿佛刚刚只是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麻烦,“我上午还要去一趟系里,处理点事情。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陈致远有些苍白的脸上扫过,“你自己安排吧。冰箱里有吃的。”

      说完,他转身便走向卧室,大概是去换衣服。

      陈致远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对面那份几乎没动过的早餐,和林亚斯位置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豆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哀席卷了他。他以为自己卑微的求和,至少能换回一点温情,一点愧疚,或者哪怕只是一点真实的情绪。

      可他得到的,只是一场冷静的、基于利弊分析的“谅解”,和一句轻飘飘的“过去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的香气。不是林亚斯常用的雪松,也不是早餐的味道。那香气很淡,却异常顽固,钻入他的鼻腔,带着一种隐秘的挑衅意味。

      他猛地想起,刚才进门时,似乎在玄关的角落,瞥见了一双不属于他的、款式精致的女士拖鞋,很新,随意地摆在那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缩紧。

      他忽然意识到,在他离开的这一周,这个他视若“家”的空间里,或许早已有了别的、他不曾知晓的故事。而林亚斯那份过分的平静和从容,是否正源于此?

      书房里传来林亚斯讲电话的声音,语气是工作时的沉稳干练。陈致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照不进他此刻冰冷一片的心里。

      他以为自己挽回了一段感情,却可能只是亲手将自己送进了一个更加精致、也更加残酷的牢笼。而手握钥匙的那个人,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无人区,怎么会有回响。

      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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