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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纵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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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和成功的表象,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暗流汹涌的湖面上。陈致远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上,而林亚斯,则站在冰层之下,冷漠地观察着,偶尔敲击冰面,欣赏着对方惊惶失措的模样。
生活似乎恢复了原状。陈致远又回到了那间整洁冰冷的公寓,每天上课,去图书馆,然后回到这里,像完成一个固定的程序。林亚斯依旧忙碌,但他的“忙碌”开始变得更具侵略性,不再仅仅是工作。
周五晚上,林亚斯带陈致远参加了一个小型的聚会。地点在一个格调高雅的私人会所,参与者多是林亚斯在学术圈和所谓“社交圈”的朋友,包括那个叫马克的男人。
陈致远被安排在角落的沙发里,像一件被随身携带的装饰品。林亚斯则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谈论着他听不懂的学术话题和投资风向。他流畅地切换着中英文,引经据典,神态自信而迷人,是陈致远最初爱上他的样子。
马克端着酒杯,一屁股坐在陈致远旁边,浓重的古龙水味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
“哟,小朋友,又见面了。”马克咧嘴一笑,目光毫不客气地在陈致远身上扫视,“还是你有本事,能让咱们林教授回心转意。”
陈致远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苏打水。
“要我说,亚斯你就是太心软。”马克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他朝着林亚斯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种不懂事的小孩子,哄一次就有第二次,麻烦得很。你看安娜,家世好,学历高,又懂事,上次还跟我打听你呢。”
林亚斯正与人碰杯,闻言只是淡淡地朝这边瞥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那种纵容的、默认的态度,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陈致远的心脏。
他感觉脸颊像着了火,烧得他无地自容。他想站起来离开,又想大声反驳,但最终,他只是把手指更深地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聚会结束后,回去的车上,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陈致远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问,安娜是谁?想问,为什么从来不维护他?
“致远。”林亚斯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仿佛刚才那个谈笑风生的人不是他,“你要学会适应这种场合。马克他们说话是直接了点,但没有恶意。你这个样子,会让我很为难。”
又是“为难”。
陈致远猛地转过头,眼眶已经红了:“他没有恶意?他那样说我……”
“他说什么了?”林亚斯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他说的不是事实吗?你确实年纪小,在很多方面都不成熟。我带你来,是希望你能成长,不是让你来给我添堵的。”
他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他将别人的羞辱,扭曲成对陈致远的“期望”和他自己的“付出”。
陈致远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林亚斯在昏暗车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的侧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意识到,在这个人面前,任何委屈和辩解都是徒劳的。他的感受,永远排在“懂事”和“不添麻烦”之后。
“我知道了。”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三个字。像一句咒语,封印了他所有的情绪。
林亚斯似乎满意了,伸手过来,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乖。”
那一下触碰,不再带有任何安抚的力量,只剩下程序化的敷衍。
公寓里,那丝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水味似乎更浓了一些。陈致远甚至在自己平时睡觉的那边枕头上,嗅到了一缕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林亚斯的、长发残留的痕迹。
他站在床边,浑身冰冷。
林亚斯洗完澡出来,看到他僵立在那里,随口问:“怎么了?”
陈致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颤抖。他指了指枕头:“这里……好像有别人的头发。”
林亚斯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走过来,目光在枕头上扫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能是保洁阿姨没清理干净,或者是你自己掉的。”他语气寻常,甚至带着点好笑,“致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
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陈致远的头发。
陈致远却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
这个细微的抗拒动作,让林亚斯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收回了手,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陈致远,”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我最近压力很大,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应付你这些莫名其妙的敏感和多疑。”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陈致远。
“如果你觉得待在这里这么难受,如果你始终学不会信任和体谅,”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冰锥,“门在那里,你可以随时离开。这一次,我不会再拦你。”
陈致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听懂了林亚斯的潜台词——我能让你回来,也能随时让你滚。你的去留,完全取决于你是否“懂事”。
恐惧压倒了一切。对失去的恐惧,对再次被抛回那个冰冷孤独世界的恐惧,远胜过了此刻的屈辱和猜疑。
他不能走。他无处可去。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林老师,对不起……是我太敏感了,我不该怀疑你……我错了……”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亚斯看着他卑微哭泣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类似满足的情绪。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
那一晚,陈致远蜷缩在床的另一侧,几乎一夜未眠。身边的林亚斯呼吸平稳,似乎早已进入了梦乡。
他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浸在水里的人,冰冷,窒息,却连呼救的勇气都没有。那些温柔的细节,曾经是他赖以生存的氧气,如今却变成了缠绕在他脖颈上、缓缓收紧的绞索。
而他,连挣扎都不敢。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终于因极度疲惫而昏沉睡去后,身边的林亚斯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听着陈致远即使睡着后依旧带着哽咽的、细微的呼吸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在想,父亲助理白天发来的那份关于联姻对象初步背景调查的邮件,以及莉亚最近越来越频繁的、带着威胁意味的来电。
陈致远的痛苦和眼泪,于他而言,不过是这些纷繁复杂、关乎他切身利益的“正事”之外,一点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在他需要时能提供温暖和陪伴,在他不需要时能安静隐形、绝不添乱的“伴侣”。至于这个伴侣内心的风暴,他既不关心,也懒得去理解。
无人区的风,依旧凛冽,吹不散浓雾,也带不来任何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