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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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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白诩维持着俯身的姿态,尖牙悬停在卓未许颈侧脉搏之上,不足一厘米的距离,像极了即将吻上情人脖颈的痴恋者,如果忽略那森然利齿所代表的致命含义。
他在等待。
等待任何一丝异动,等待安全系统的反应,等待卓未许哪怕在睡梦中因本能警觉而出现的细微变化。
然而,什么都没有。
卓未许的呼吸依旧平稳深沉,甚至比刚才更加悠长,仿佛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他周身那股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曾完全消散的冷冽气息,此刻似乎也收敛了起来,变得温顺而无害。
脖颈处的皮肤温热,血管在指尖下规律地搏动,对他这迫在眉睫的威胁毫无所觉。
安全系统也一片沉寂。
项圈和束缚带没有传来任何额外的刺痛或警告,仿佛默认了他此刻这种“静止”的威胁姿态并不构成实质性的违规。
这太反常了。
以卓未许的警觉性和这间房子的安保级别,绝不可能对他如此近距离的、展露本体的行为毫无反应。
除非……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白诩的脑海。
除非,卓未许根本就没睡!
他在装睡。
他在等着看,自己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这个认知让白诩背脊窜过一丝寒意,但随即,一股更加强烈的、混合着被愚弄的恼怒和遇到对手的兴奋感涌了上来。
悬停的尖牙没有收回,反而更贴近了一分,几乎能感受到皮肤表面细微的绒毛。
白诩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如同捕猎前的猫科动物。
他微微调整角度,让那森白的齿尖正对着血管最清晰的位置,像一个精准的标记。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流拂过耳廓的微痒,如同情人间最私密的呢喃,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卓警官闻起来果然很特别。”
他说话时,尖牙几乎擦过那温热的皮肤,带来一种冰与火交织的、诡异的触感。
“你这副冷硬的外壳底下,是否也藏着点什么……滚烫的东西?”
他在用言语继续他的“攻心”,同时用这极具侵犯性的姿态,挑战着卓未许的忍耐极限。
他想看看,这个男人能伪装到几时。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呼吸平稳得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但白诩敏锐地捕捉到,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卓未许搭在薄被外的那只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看到了。
白诩的嘴角,在卓未许视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他缓缓直起身,尖牙悄无声息地缩回,隐匿无踪。
他像一道退潮的阴影,离开了床边,滑出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整个过程,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卧室里的人也仿佛从未被打扰。
白诩回到客厅的沙发上,重新躺下,闭上眼,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卓未许,你果然醒着。
后半夜,客厅里一片死寂。
白诩躺在沙发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精神依旧处于一种半警戒状态,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之前在卓未许卧室里的那一幕。
卓未许的伪装,那细微的指尖动作,都让他觉得既危险又充满吸引力。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窗外,紧贴着玻璃,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那黑影轮廓圆钝,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沿上,然后,缓缓转过了头。
一双巨大的、圆溜溜的、在黑暗中反射着室内微光的眼睛,正正地对上了白诩的视线。
猫头鹰!
白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一种源自古老血脉深处的、无法用理智控制的恐惧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极短促、极压抑的抽气声。
那声音不大,但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却清晰得刺耳。
与此同时,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上——他那一头原本乌黑如墨的短发,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瞬间褪去了所有颜色,变得如同冰雪般苍白。
这变化发生得极快,几乎与他那声抽气同步完成,仿佛恐惧在他身上具象化成了这头突如其来的银白。
“咯噔——”
卧室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立刻从床上坐起。
紧接着,卧室门被猛地拉开。
卓未许站在门口,他甚至没有开灯,仅凭着窗外透进的微光,锐利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沙发上的白诩,以及……他那头在昏暗中异常扎眼的白色短发。
卓未许的动作极快,脸上没有任何刚被惊醒的惺忪,只有全然的警惕和审视。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白诩异常苍白的头发和惊魂未定的脸上,然后迅速扫向四周,最后定格在窗外那只正好奇歪着头、打量着室内的猫头鹰身上。
猫头鹰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卓未许惊动,扑棱了一下翅膀,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窗外恢复了空荡。
客厅里,只剩下僵立在门口的卓未许,和瘫在沙发上、头发雪白、脸色比头发更白、胸口剧烈起伏的白诩。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卓未许的目光如同实质,在白诩那头刺目的白发和他尚未完全从恐惧中恢复的脸上来回扫视。
他显然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也看到了白诩这不同寻常的、因极度恐惧而引发的生理变化。
白诩急促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源自本能的战栗。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住自己的头发,但被束缚的双手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只能偏过头,避开卓未许过于锐利的视线,一种罕见的、近乎狼狈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这比他任何精心策划的暴露都要糟糕,这是不受控制的、揭穿了他某个深层弱点的意外。
卓未许没有立刻说话。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观察了几秒,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特殊样本”。
过了片刻,他才迈步走过来,没有靠近沙发,而是在几步外停下。
“猫头鹰?”
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依旧紧盯着白诩的白发。
白诩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没有回答。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动力量,那头雪白的发丝开始以缓慢的速度,从发根处重新沁出墨色,如同退潮般,逐渐恢复原本的乌黑。
卓未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神深邃难明。
“看来,”
他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是嘲弄还是陈述,“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白诩依旧没有睁眼,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闭嘴。”
这是他第一次在卓未许面前流露出如此真实而失态的情绪。
卓未许没有再刺激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白诩的头发一点点恢复原状,看着他那强自镇定却依旧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个夜晚,意外地撕开了白诩一层坚硬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某个不为人知的、脆弱的角落。
而对卓未许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关于“样本”的新数据点。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驱散了夜的深沉,将客厅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白诩已经恢复了常态,头发乌黑,脸色虽然依旧偏白,但那是血族的常态,而非昨夜惊惧下的惨白。
他靠坐在沙发上,仿佛昨夜那场失控的意外从未发生,神情带着惯有的、略带惫懒的平静。
当卓未许从卧室出来,已经换上了笔挺的制服,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时,白诩抬起了眼。
“卓警官,”
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我吃什么?”
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他不是个囚犯,而是个等待投喂的客人。
目光扫过厨房方向,那里干净得像从未使用过的样品间。
卓未许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接触,昨夜那短暂的交锋与失控,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两人之间。
卓未许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他几秒,然后出乎意料地,转身走向了厨房。
白诩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能得到回应,更没指望这位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卓警官会亲自下厨。
他拖着脚镣,慢悠悠地跟了过去,倚在厨房光滑冰冷的门框上。
厨房很大,设备齐全,但同样缺乏烟火气。
卓未许挽起制服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打开冰箱,里面食材不多,但分类整齐,如同后勤仓库。
他取出鸡蛋、吐司和牛奶,动作算不上多么娴熟,但有条不紊,带着他做任何事都有的那种精准和效率。
白诩看着他磕开鸡蛋,蛋液滑入碗中,筷子搅动发出规律的声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真没想到,”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在清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卓警官还会做饭。”
卓未许没有回头,专注着平底锅里开始滋滋作响的煎蛋,声音平淡:“基本生存技能。”
“生存技能?”
白诩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卓未许握着锅铲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只会靠营养液和军粮过活。”
煎蛋的香气开始弥漫开来,与这间冰冷厨房格格不入的、属于人间的温暖气息。
卓未许将煎好的蛋和烤好的吐司装盘,又倒了一杯牛奶,放在厨房的中岛台上。
食物很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但摆盘依旧一丝不苟。
“你的。”
他言简意赅,示意白诩自己过来拿。
白诩没有动,依旧倚着门框,目光从食物移到卓未许脸上。
晨光勾勒着对方冷硬的侧脸轮廓,却莫名地因为厨房的烟火气而柔和了几分。
“看着还不错。”
白诩评价道,语气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讽刺,“可惜,对我没用。”
他需要的是血液,不是这些人类的食物。
这些东西只能维持他最基本的生理机能不彻底崩溃,无法提供他需要的能量。
卓未许擦干净手,看向他:“我知道。但这是规则内的供给。”
“规则……”
白诩咀嚼着这两个字,向前走了一步,镣铐与地面摩擦出细碎声响。
他靠近中岛台,却没有去看那盘食物,而是微微前倾身体,目光直视卓未许。
“卓警官,你把我带到这里,用你的‘规则’束缚我,给我提供我根本不需要的食物……”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探究,“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验证什么?”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牛奶杯壁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
卓未许与他对视着,眼神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吃完它。”
他没有回答白诩的问题,只是重复了一遍指令,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大门合拢的声音传来。
白诩独自站在厨房里,看着中岛台上那盘冒着微弱热气的早餐,又看了看卓未许离开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