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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启程之章.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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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能量探测器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以及仓鸮偶尔转动脑袋时,羽毛摩擦带来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卓未许如同一个最严谨的科学家,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观察着沙发靠背上的“研究对象”。
探测器的读数显示,仓鸮周围的能量场稳定得异乎寻常,几乎没有波动,体温也维持在普通仓鸮的正常范围内。它的生理指标,从数据上看,与一只健康的野生仓鸮别无二致。
但这恰恰是最不寻常的地方——一只普通的仓鸮,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的住所,不可能如此执着地“守候”与“凝视”,更不可能在面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类和环境时,表现出这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它太“正常”了,正常得反常。
仓鸮似乎对探测器发出的微弱能量场有所察觉,它扭过头,漆黑的眼睛看了看卓未许手中的仪器,然后又转回去,继续用它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着卓未许本人。
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警惕,只有一种……洞悉般的平静。
卓未许放下探测器,尝试另一种方式。
他站起身,缓慢地走向厨房。仓鸮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小块新鲜的鸡肉,用镊子夹着,回到客厅,在距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将鸡肉放在地上。
仓鸮的目光在鸡肉上停留了一瞬,又抬起来看向卓未许,没有任何要飞下来进食的意思。
不吃。
卓未许并不意外。
他收回镊子,继续观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仓鸮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静止,如同一个精致的标本。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睑,证明它是一个活物。它似乎不需要食物,不需要饮水,它的存在,仿佛就只是为了……看着。
这种被持续、沉默地注视的感觉,即使对卓未许而言,也开始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压力。它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一种存在本身的强调。
卓未许再次坐回单人沙发,与仓鸮隔着一段距离对视。
他在脑中梳理着所有线索:纺织厂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诡异跟随并恐吓白诩的仓鸮、查不到任何信息的空白、以及眼前这只“正常”到诡异的鸟……
它们像散落的珠子,缺少一根串联的线。
就在这时,仓鸮突然有了新的动作。
它不再是简单地转动脑袋,而是整个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更加专注地凝聚在卓未许身上。然后,它极其缓慢地,歪了歪头。
一个猫头鹰常见的动作,但此刻由它做出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拟人化的审视意味。
仿佛它在思考,在评估。
紧接着,它张开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只是维持着一个无声的开口姿态,持续了大约两三秒。
卓未许瞳孔微缩。
这不是进食或攻击的前兆,这更像是一种……尝试沟通?或者说,一种模仿?
仓鸮闭上了嘴,恢复了之前的静止姿态,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异常从未发生。
但卓未许捕捉到了。
他立刻调取了刚才的记录仪数据。在仓鸮张嘴的那几秒里,它周围的能量场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波动,频率非常奇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能量模式。
果然……不是普通的鸟类。
卓未许看着重新恢复“正常”的仓鸮,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引入室内研究,这步棋走对了。
虽然还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但这细微的异常波动和那拟人化的姿态,已经足够证明,这只仓鸮绝非自然造物。
卓未许知道,他需要更多的观察,更耐心的等待。
他看了一眼客房的方向,那里依旧寂静无声。白诩应该没有察觉到外面的情况。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沙发靠背上的白色身影。
客厅里的对峙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仓鸮如同一个白色的、无声的哨兵,固定在沙发靠背上,只有偶尔转动的头颅和深黑的眼睛证明着它的生命迹象。卓未许则像一尊冰雕,在单人沙发里维持着观察的姿态,记录着一切细微的数据。
就在卓未许考虑是否要尝试更主动的刺激手段时,沙发靠背上的仓鸮突然动了。
不是飞走,也不是攻击。
它收拢翅膀,从沙发靠背上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在了地毯上。然后,在卓未许冷静的注视下,它迈着略显笨拙却又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径直朝着他走了过来。
卓未许没有动,只是握紧了藏在袖口中的微型电击器,目光紧锁着它的每一个动作。
仓鸮走到他脚边,停顿了一下,仰起头,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了看他。然后,它做出了一个让卓未许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它扇动翅膀,不是飞高,而是借助微弱的升力,笨拙却精准地,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卓未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膝盖上传来鸟类爪子的细微抓握感和羽毛蓬松冰凉的触感。
仓鸮在他膝盖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似乎觉得不太舒服,然后又扇动翅膀,这次直接扑棱着,钻进了他因坐着而自然形成的、怀臂之间的空隙里!
它将自己冰凉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腹部柔软的毛衣上,找到一个自认为舒适的位置,然后……不动了。
收拢翅膀,缩起爪子,将脑袋埋进胸前的绒毛里,只露出一点白色的头顶和那标志性的心形面盘边缘。
整个过程自然得……仿佛它本该就在这里。
卓未许低头,看着自己怀里这团突然多出来的、毛茸茸的、冰凉的白色“挂件”,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空白的凝滞。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预想过攻击,预想过逃跑,预想过各种可能的对抗场景,但唯独没有预想过……投怀送抱?
能量探测器的读数依旧平稳。怀中的仓鸮呼吸均匀,体温依旧偏低,没有任何能量爆发的迹象。
它就这么赖在他怀里了。
卓未许尝试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悬停在仓鸮的背部上方。
仓鸮似乎感觉到了,微微动了动,但没有飞走,也没有表现出敌意,只是将身体更紧地贴向他。
卓未许的指尖最终轻轻落在了它背部的羽毛上。触感冰凉、柔软,带着鸟类特有的蓬松感。
仓鸮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近乎满足的“咕噜”声,虽然猫头鹰通常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卓未许:“……”
他收回手,看着怀里这团仿佛睡着了的白色生物,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
驱逐?它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这种近距离接触,或许反而是更好的研究机会。
放任?让一个不明生物、尤其是可能与那个诡异白色身影有关的生物如此贴近自己,风险未知。
就在他权衡之际,仓鸮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细小的爪子无意识地勾住了他的毛衣线头。
一种古怪的、被迫的“亲密”关系,就此建立。
自此,这只诡异的白色仓鸮,仿佛真的将卓未许当成了它的栖息之所。卓未许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只要他坐下或停下,它就会立刻寻找机会钻进他怀里,或者退而求其次,落在他肩头、膝上,总之必须要有身体接触。
它依旧不吃不喝,依旧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沉默地注视,只是这注视的距离,变成了零。
卓未许在处理文件,膝盖上团着一团白色。
卓未许在用餐,肩头立着一道白影。
卓未许在书房踱步思考,脚边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白色小尾巴。
白诩依旧被蒙在鼓里,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看到仓鸮的时机,他的头发颜色在卓未许刻意营造的“安全”假象下,勉强维持着灰黑。
而卓未许,则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一只鸟“贴身监视”的窘境。
研究仍在继续,但方式已经彻底改变。
他现在需要研究的,不仅是这只仓鸮的秘密,还有它这种突如其来的、近乎依恋的粘人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目的。
怀抱着冰冷的、沉默的仓鸮,卓未许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冰封的眼底,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这种被一只鸟形影不离“粘着”的日子,持续了数天,甚至开始挑战卓未许的底线。当他走向卫生间,那团白色的影子也扑棱着翅膀试图跟进去时,他毫不犹豫地反手关上了门,将那双漆黑的眼睛隔绝在外。门外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和翅膀扑腾声,持续了几秒,然后归于平静。
清晨,卓未许准备前往第七分局。他穿上制服,看了一眼此刻正安静落在他平时坐的办公椅靠背上、似乎又在打盹的仓鸮。今天,它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飞过来试图落在他肩上或钻进他怀里。
卓未许没有在意,径直走向玄关。当他打开门,回头最后确认时,发现仓鸮依旧停在椅背上,歪着头,用那双黑眼睛看着他,却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这是头一次。
他没有多想,关上门,走入电梯。地下车库安静冰冷,他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驶出小区,汇入清晨的车流。
今天他选择将车停在了离第七分局还有一段距离的公共停车场,打算步行过去,顺便理清一下连日来被各种诡异事件搅乱的思绪。
清晨的街道,行人匆匆。卓未许步伐稳健地走着,敏锐的感官却让他逐渐察觉到一丝异样。
有人跟着他。
不是那种巧合的同路,而是一种有意识的、保持着固定距离的尾随。对方的脚步很轻,几乎融入了街上的背景噪音,但那若有若无的、锁定在他后背的视线,却无法完全掩盖。
卓未许没有立刻回头。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路线,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拐入,距离依旧。
他猛地在一个垃圾桶旁停下,假装系鞋带,眼角的余光迅速向后扫去——
巷口光线明暗交界处,一个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半透明的白色雨衣,银白的头发,遮住上半张脸的小羊面具。
是那个身影!纺织厂楼梯口的那个白色身影!
他果然存在!而且,跟到了这里!
卓未许的心脏骤然收紧,但他没有慌乱。他维持着系鞋带的姿势,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对方的位置、距离、以及可能的行动。
然而,就在他准备猛地起身采取行动的瞬间——
他只是极其短暂地眨了一下眼。
甚至不到半秒钟。
当他重新聚焦视线,看向巷口时——
空无一人。
那个白色的身影,如同被橡皮擦从现实中抹去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巷口只有清晨微弱的阳光和偶尔走过的、毫无所觉的路人。
又一次!
第二次瞬间消失!
卓未许缓缓直起身,冰封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走到巷口,仔细查看。没有任何痕迹,没有残留的气息,仿佛刚才那清晰的对视,只是一个逼真到极致的白日梦。
但他知道,不是。
对方在向他展示一种能力——一种可以随时随地出现在他身边,又随时随地彻底消失的能力。这是一种示威,一种宣告。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几秒,然后整理了一下制服,面色如常地继续走向第七分局。只是周身的气息,比来时更加冰冷凛冽。
当他踏入第七分局大门,穿过忙碌的前厅,走向自己办公室时,一个白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高处通风口的阴影里滑翔而下,精准地、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习惯性伸出的手臂上。
是那只仓鸮。
它不知道何时,通过何种方式,已经先他一步回到了这里。它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熟练地顺着他的胳膊,爬上了他的肩头,收拢翅膀,站稳。漆黑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它也从未离开过。
卓未许侧头,看了一眼肩头上这个去而复返、形迹可疑的“伙伴”。
白色身影的跟踪与瞬间消失。
仓鸮的莫名离开与准时回归。
这两者之间,若说没有联系,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卓未许伸出手,用手指极轻地拂过仓鸮冰凉柔软的背羽。
仓鸮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卓未许的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
他不再试图去理解这超常的现象。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这一人一鸟或者说一体的存在,费尽周折地在他面前演这一出出戏,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肩头站着白色的仓鸮,如同带着一个诡异的标志。
看来,今天分局里的同事们,又有新的谈资了。而他,则需要在这双重“监视”下,开始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