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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深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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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卓未许回到公寓。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白诩蜷在沙发上的侧影。
他似乎在看书,听到开门声,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那头墨黑的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
卓未许换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锁在了白诩低垂的侧脸上——尤其是那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苍白的肤色,以及那天然带着点上翘弧度的、薄薄的嘴唇。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
太像了!
和录像里那个白色身影的下半张脸,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难以置信的惊悸。
怎么可能?白诩?那个被仓鸮吓得头发雪白、大部分时间都懒散又带着点算计地窝在家里的吸血鬼?会是那个手段残忍、瞬间消失的白色身影?
不。
理智在疯狂呐喊。这不合逻辑。
但他无法忽视那惊人的相似度。
卓未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厨房,倒了杯水,手指却微微有些发颤。他需要验证。
当晚,他动用了些手段,弄来了一套与白色身影所穿极为相似的半透明白色雨衣和银白色的假发。
至于那个标志性的小羊面具,正如他所料,市面上根本找不到同款,那很可能是个定制物品。
第二天,在白诩莫名其妙、略带不耐烦的配合下,他换上了那套行头。
当白诩穿着半透明雨衣,戴着银白假发站在客厅中央时,卓未许的心脏再次收紧。
从下半张脸看,几乎以假乱真。
但卓未许没有停留在视觉冲击上。他冷静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开始进行更精确的比对。
他调出手机里存下的录像截图,与眼前的“白诩版白色身影”进行对照。
很快,他发现了漏洞。
身高。
白色身影,虽然比自己略矮一些,但卓未许清晰记得,在那短暂的对视中,对方几乎可以与他平视。
而白诩,即使穿上了卓未许特意准备的、内增高近五厘米的鞋子,依然明显比他矮上一截,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个差距,无法用鞋跟或姿势来解释。
紧接着,是体型。
白色身影在雨衣下的轮廓,似乎比白诩更显挺拔和……结实一些?白诩毕竟是吸血鬼,体型偏于修长纤细。
还有……感觉。
录像中的白色身影,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那股疯癫、危险、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气息。
而眼前穿着类似服装的白诩,虽然被这身打扮弄得有些烦躁,眼神里却依旧是那份熟悉的、带着点惫懒和算计的味道,缺乏那种极致的、扭曲的冲击力。
卓未许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后背肌肉终于松弛了几分。
“可以了。”他出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脱下来吧。”
白诩如蒙大赦,立刻扯下雨衣和假发,抱怨道:“搞什么……卓警官你的癖好越来越奇怪了。”
卓未许没有理会他的吐槽,他的目光落在白诩那张恢复原样的脸上,心中的疑云却更加浓重。
白诩是清白的。
那么,为什么那个白色身影的下半张脸,会和白诩如此相像?像到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绝不是巧合。
而那个白色身影,为什么要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如果是为了隐藏身份,为什么不把整张脸都遮住?反而特意露出这极具辨识度的下半张脸?
除非……
卓未许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面具,要隐藏的,或许并不是“身份”,而是……“不同”?
隐藏上半张脸与白诩可能存在的差异?从而让看到的人,尤其是他卓未许,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相似的下半张脸上,进而产生误导,将怀疑的矛头指向白诩?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嫁祸?或者,至少是混淆视听?
那个白色身影,不仅拥有诡异的能力和疯癫的行为,其心思之缜密,也远超他的预估。
它故意露出与白诩相似的下半张脸,又用面具遮住可能不同的上半张脸,就是为了在他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它到底想干什么?
离间他和白诩?
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
卓未许看着对此一无所知、正瘫回沙发上继续看书的白诩,冰封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真相,似乎被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包裹着。
而那个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白色身影,其真实面目和意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仓鸮无声地滑翔进客厅,精准地落在它惯常栖息的沙发靠背上,开始用喙梳理羽毛。
几乎在同一时间,原本懒散蜷在沙发另一头的白诩,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弹起身!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仓鸮的具体位置,那头好不容易恢复墨色的发丝,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开始,迅速蔓延开一片刺眼的雪白!
他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看也不看卓未许一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客房,“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门,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咔哒”声。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秒之间。
卓未许看着那扇紧闭的客房门,又看了看沙发上对此毫无所觉、依旧悠闲梳理羽毛的仓鸮,冰封的眉头紧紧蹙起。
这种恐惧,太剧烈,太根深蒂固了。远远超出了普通食物链上下级的威慑。更像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源自某种惨痛经历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走到客房门边,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
“白诩。”
卓未许的声音透过门板,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穿透力,“我们谈谈。”
门内依旧沉默。
卓未许没有离开,也没有再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
他能感觉到门后那道紧绷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过了足足五分钟,就在卓未许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门内传来白诩极其沙哑、带着细微颤音的声音:“……谈什么?”
“那只仓鸮。”卓未许单刀直入,“你为什么那么怕它?不只是因为它是猫头鹰,对吧?”
门内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卓未许几乎能想象出白诩此刻正蜷缩在门后,脸色惨白,咬着嘴唇挣扎的模样。
“……它很危险。”最终,白诩只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四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危险在哪里?”卓未许追问,“它的能力?还是它代表的什么?”
“不知道!别问了!”
白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恐惧,“它就是危险!非常危险!离它远点!你也离它远点!”
他的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惶,仿佛仅仅谈论那只仓鸮,都会带来灭顶之灾。
卓未许能感觉到,这已经是白诩能透露的极限了。再逼问下去,恐怕只会让他彻底崩溃,或者激起更强烈的抗拒。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再逼迫。
“我知道了。”他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了门边。
他走到客厅,看着沙发靠背上那只纯白的仓鸮。它似乎梳理完了羽毛,正挺直身体,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回望着他,仿佛刚才门后那场因它而起的恐惧风暴与它毫无关系。
“很危险。”
白诩那充满惊悸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卓未许回想起这只仓鸮出现以来的种种诡异:精准的跟踪、对白诩的针对性恐吓、可能与白色身影为一体的变形能力、以及那白色身影展现出的瞬间消失和残忍手段……
白诩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这只仓鸮,或者说它背后的那个存在,确实极度危险。
但卓未许也清楚,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
对方已经找上门来,并且用血与死亡宣告了它的存在和“兴趣”。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危险”,而不是像白诩一样,被恐惧吞噬。
他走到仓鸮面前,伸出手。
仓鸮歪了歪头,然后熟练地跳上了他的手臂,顺着胳膊爬上了他的肩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站稳。
卓未许感受着肩头那冰凉的重量和羽毛的触感,目光沉静。
白诩因为恐惧而闭口不言。
那么,他就只能从这只“危险”本身,去寻找答案了。
无论它是什么,无论它想干什么。
他都会弄个明白。
卓未许看着白诩发来的方法,眉头微蹙。这个方法听起来比之前那个靠谱一些,但也同样古怪。他回复:
【说具体点。】
白诩很快发来语音,背景音里依旧有电视的嘈杂声,似乎对此浑不在意:
“简单。找几面大点的镜子,要能照全身那种,围着它摆一圈,把它圈在中间。镜子这玩意儿,有时候能映照出点‘真实’的东西,对幻化、变形之类的玩意儿有点干扰。”
“然后,弄点声音大的东西,比如那种老式的、需要上发条的机械闹钟,定好时,放在镜子圈外面。等闹钟突然响起来,声音要足够尖锐、突兀,最好能吓人一跳那种。”
“声音和镜子的反射叠加,有时候能形成一个短暂的‘破障’场。如果它当时心神不集中,或者本身形态就不太稳定,可能会被震得现出原形一两秒。不过也就一两秒,而且对实力强的估计没用,只能试试看。”
镜子?闹钟?
卓未许看着这简单的、几乎毫无技术含量的方法,陷入了沉思。
这东西听起来更像是某种心理暗示或者利用应激反应的土法子,而非什么高深的术法。但考虑到变形可能涉及能量场或精神层面的伪装,利用强烈的感官刺激来制造干扰,似乎也说得通。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太普通了,随处可得,准备起来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知道了。】他回复道,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当天晚上,卓未许以“需要重新布置一下客厅格局”为由,让白诩暂时待在客房不要出来。白诩对此毫无兴趣,巴不得离外面的仓鸮越远越好,爽快地答应了。
卓未许从储物间找出了三面闲置的落地镜,按照一定的角度,在客厅中央区域围出了一个不大的三角形空间。
然后,他翻出了一个有些年头的、金属外壳的机械闹钟,拧紧发条,设定在五分钟后响铃,将其放在了镜子圈外不远处的茶几上。
整个过程,那只白色的仓鸮一直落在客厅的吊灯灯臂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当卓未许布置好一切,直起身,看向吊灯上的仓鸮,并朝着镜子圈的方向做了一个示意性的手势时——
仓鸮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它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地飞过来,或者好奇地靠近查看。
它的身体猛地绷紧了!
原本收拢的翅膀微微张开,呈现出一种戒备的姿态。
那双漆黑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地上的镜子圈,又立刻转向卓未许,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了一种……抗拒,甚至是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它发出了几声短促、低沉的“咯咯”声,不像平时的咕噜,更像是一种警告。
然后,它非但没有靠近,反而向吊灯更里面的阴影处挪了挪,彻底远离了镜子圈的范围,摆明了绝不踏入的态度。
卓未许站在原地,看着仓鸮这异常激烈的反应,冰封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它认识这些东西?
或者说,它知道这个布置的用意?
这反应,太不寻常了。
一只普通的鸟,哪怕再聪明,也不可能对几面镜子和一个闹钟产生如此明确的、带有认知性质的抗拒。
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告诉卓未许: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而且我拒绝配合。
验证,在开始之前,似乎就已经得出了一个侧面答案——
这只仓鸮,绝非普通禽鸟。它对这种针对“变形”的干扰手段有着本能的警惕和认知。
卓未许没有强求。他沉默地走上前,关掉了闹钟的响铃设定,然后将三面镜子逐一搬回了储物间。
客厅恢复了原样。
吊灯上的仓鸮,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但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依旧远远地注视着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芥蒂地靠近。
卓未许清理完现场,走到沙发旁坐下。
他不需要再做那个实验了。
仓鸮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它,或者说它背后的那个存在,不仅知道他在试探,而且拥有足够的智慧和理解力来识别并抗拒这种试探。
这场无声的较量,因为这次失败的验证,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对方已经明确感知到了他的怀疑和试探,并且给出了警告性的回应。
卓未许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情况,似乎变得更加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