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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深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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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源于一份来自更高层的、不容置疑的调令。
总局某位实权人物的侄子,一个履历光鲜但能力平庸的年轻警官,被空降到第七分局,直接进入了卓未许的核心行动小队。这显然是一次镀金和资历铺垫,却严重干扰了小队原有的默契和效率。
在一次针对高危吸血鬼窝点的突击行动中,这位“关系户”因冒进和判断失误,险些导致两名队员陷入重围。
卓未许为救人,不得不临时改变战术,虽然最终任务完成,目标被捕获,但过程惊险,且一名队员受了不算轻的伤。
事后总结会上,那位年轻警官轻描淡写地将责任归咎于“情报误差”和“突发状况”,言语间甚至暗示卓未许的指挥不够果断。更令人齿冷的是,来自总局的压力让第七分局的上层选择了沉默,甚至隐隐有将这次行动的“瑕疵”归咎于卓未许临场应变“过于保守”的倾向。
卓未许坐在会议室里,听着那些模糊焦点、避重就轻的总结,看着那名年轻警官故作镇定的脸,以及上层领导回避的眼神。
他没有争辩,没有反驳。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交握放在桌上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知道,在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权力面前,据理力争是徒劳的,只会让跟随他的队员日后处境更加艰难。他只能将这口掺杂着失望、愤怒与无力的浊气,生生咽下。
那种明明占据道理和事实,却因规则之外的势力而不得不低头、连为自己和队员正名都做不到的憋屈感,如同冰冷的铁丝,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很少情绪外露,但这一次,连分局里最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队长周身那几乎能冻伤人的低气压。
第二天,卓未许因为一份需要现场确认的补充报告,去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个废弃车辆拆解场。
这里堆积如山的报废汽车如同钢铁坟场,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他按照报告指示,走向拆解场深处的一个角落。刚绕过一堆压扁的轿车残骸,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眼前的空地上,景象骇人。
昨天在会上那个言辞闪烁、将责任推诿给他的年轻警官,此刻正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瘫在地上,双眼圆睁,瞳孔涣散,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一个穿着半透明白色雨衣、银白头发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尸体旁。
是那个白色身影!
他手里握着一截锈迹斑斑、根部被人为扭曲成怪异角度的钢筋,手臂高高扬起,然后,用一种机械般的、充满暴戾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早已失去生息的尸体上。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拆解场里回荡,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细微脆响。
尸体在重击下微微弹动,溅出早已凝固发黑的血液和某些无法辨认的组织液。
他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鞭|尸。
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发泄般的残忍,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破坏动作。
卓未许站在原地,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震骇。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和暴力,但眼前这种针对尸体的、充满个人情绪的极致凌虐,超出了他惯常的认知范畴。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个挥舞钢筋的白色身影,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保持着高举钢筋的姿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卓未许终于看清了他的下半张脸。
线条清晰利落,肤色苍白,嘴唇很薄,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上翘的弧度,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仿佛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非常熟悉。
卓未许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张脸,或者说,见过类似的面容轮廓!不是在档案里,就是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瞥中……是网络上某个惊鸿一瞥的画像?还是现实生活中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记忆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雾,急切间无法抓取。
而此刻,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正绽放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癫狂的、近乎愉悦的恶意。
配合着他手中那根滴着污血的扭曲钢筋,和身后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极强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画面。
他就这样,对着卓未许,露出了一个疯批至极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我帮你把让你受委屈的家伙,处理掉了。
随即,不等卓未许有任何反应——
如同上次在巷口一样,就在卓未许眨眼的一个瞬间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凭空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那具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年轻警官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浓烈的血腥味和死寂,弥漫在堆积如山的钢铁坟场中。
卓未许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尸体,又看向白色身影消失的地方,冰封的瞳孔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委屈?报复?
熟悉的半张脸?疯批的笑容?
瞬间消失的能力?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轰然碰撞,指向一个更加黑暗和复杂的深渊。
那个白色的存在,不仅仅是在监视他。
它……似乎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介入他的生活。
而卓未许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帮助”,还是另一种更可怕的……纠缠。
他强迫自己移开盯在尸体上的视线,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
血迹、脚印、散落的锈蚀零件……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尸体旁边,一个半埋在油污尘土中的小型黑色物体上。
是一个便携式数码录像机。
很普通的型号,但出现在这里,极其不寻常。
卓未许戴上随身携带的取证手套,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拾起。
录像机外壳有些刮痕,但基本完好。他按下播放键。
屏幕亮起,画面开始晃动,视角像是被随意放置在一个略高于地面的位置,正对着行凶的现场。
画面上,那个穿着半透明白色雨衣的身影,正用那根扭曲的钢筋,一下,一下,机械而暴戾地砸向地上早已不动弹的年轻警官。
没有声音记录,只有无声而残酷的画面冲击着视网膜。角度选取得很“巧妙”,清晰地拍到了行凶者白色的背影、侧影,以及最后那个转向镜头的、咧到耳根的疯批笑容,也完整地记录下了尸体被摧残的全过程。
直到白色身影瞬间消失,画面定格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尸体的现场。
录像到此结束。
卓未许关闭了录像机,冰封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握着录像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这个录像机……是那个白色身影留下的。
为什么?
担心他卓未许撞见现场,无法解释,所以特意留下“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
这种“贴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居高临下的戏谑感。
仿佛那个白色身影在说:我帮你解决了麻烦,还帮你洗清了嫌疑,我是不是很“周到”?
但这更是一种赤裸裸的示威。
它在展示它的无所顾忌,它的强大,以及它对卓未许行踪乃至处境的……了如指掌。
它知道卓未许昨天受了委屈。
它知道卓未许今天会来这里。
它甚至“贴心”地考虑到卓未许可能面临的嫌疑。
这种被无形之手严密监控、甚至被强行“帮助”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不寒而栗。
卓未许将录像机妥善收好,这是重要的证物,也是……与那个白色存在之间唯一的、扭曲的“联系”凭证。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拿出加密通讯器,接通了第七分局。
“我是卓未许。在城西报废车辆拆解场,发现一具尸体。死者是……。通知鉴证科和法医,立刻过来。现场……情况特殊。”
他没有提及白色身影,没有提及录像机。这些,需要更谨慎地处理。
挂断通讯,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同事的到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堆积如山的报废车缝隙照射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无法驱散这片区域弥漫的死亡与诡异气息。
那个白色身影,那个疯批的笑容,那截扭曲的钢筋,以及录像机里无声的暴行……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对方不再仅仅是监视和试探。
它已经开始用血与死亡,强行介入他的世界。
而卓未许甚至不知道,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下一次出现,又会带来什么。
第七分局的人很快赶到,封锁了现场。鉴证科的人员穿着白色防护服,在尸体周围忙碌地取证、拍照。
当他们将尸体翻转过来,看到那被钢筋反复砸击、几乎不成形的背部时,即使见惯了各种场面的老刑警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卓未许将现场指挥权暂时移交给了副队长,自己则以需要紧急汇报为由,提前离开了拆解场。他没有提及录像机的事情,这件事牵扯太大,他需要独自厘清。
回到分局自己的办公室,他反锁了门,将那台小型录像机连接到了自己的加密电脑上。他需要更仔细地分析这段录像,尤其是……那张脸。
他将画面定格在白色身影转过头,露出疯批笑容的那一帧。
高清画面下,那张脸的细节更加清晰。苍白的皮肤,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薄而上翘的嘴唇……那种熟悉感挥之不去,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一个认识的人,轮廓清晰,却始终想不起名字。
他调用了第七分局的人脸识别数据库,将截取的面部特征输入进去,进行交叉比对。
数据库囊括了已知的非人种族特征、重大案件嫌疑人、甚至部分内部人员的面部信息。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卓未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天的憋屈和今天看到的血腥场面。
那个白色身影,是在替他“出头”吗?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
不。
那更像是一种……投名状,或者说,一种扭曲的“礼物”。用他厌恶之人的血,来换取他的……注意?或者别的什么?
这种行为模式,疯狂,不可预测,且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色彩。这绝不是一个冰冷的、执行任务的“工具”会做的事。
“叮——”
电脑发出提示音,比对结果出来了。
无匹配对象。
数据库里,没有找到与这张脸高度相似的存在。
卓未许看着屏幕上“无匹配”三个字,冰封的眼底没有任何意外。如果这么容易就能查到,对方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了。
他关掉比对界面,目光再次落在那定格的笑容上。
这张脸,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官方档案里,可能是在某次不经意的街头偶遇,某张匆匆一瞥的网络图片,或者……更久远的、尘封的记忆里。
他需要时间,需要契机来唤醒这段记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队长,总局那边……来人了。”门外是山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卓未许迅速收起录像机,清理掉电脑上的记录,恢复了平日的冷峻,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山猫,以及两名穿着总局制服、面色严肃的中年男子。他们是来处理那名年轻警官死亡事件的,显然,总局对这件事高度重视。
“卓队长,我们需要了解今天早上发现尸体时的详细情况。”其中一名总局官员开口,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锐利。
卓未许平静地迎上他们的目光,开始陈述早已准备好的、删减版的“事实”——他发现尸体,立刻上报,并未看到任何可疑人员离开。
他隐瞒了白色身影和录像机。
在弄清楚那个存在的目的和身份之前,他不能将这张危险的牌打出去。
询问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总局的人显然对卓未许与死者昨天的“冲突”有所耳闻,问题或多或少带着试探,但卓未许的回答滴水不漏,态度冷静得近乎冷漠。
最终,总局的人没有找到任何破绽,只能带着满腹疑云离开。
送走他们,卓未许回到办公室,关上门。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肩头一沉,那只白色的仓鸮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落在他肩上,用冰凉的面盘蹭了蹭他的脸颊。
卓未许侧头,看着肩头这个可能与杀人鞭尸者同为一体的存在。
它刚刚杀了一个人,用最残忍的方式。
而现在,它又像个无害的宠物一样,亲昵地蹭着他。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人心底发寒。
卓未许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样拂过它的羽毛,而是极轻地、用指尖碰了碰它那坚硬冰冷的喙。
仓鸮歪着头,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卓未许收回手,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他必须尽快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