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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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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挪,转眼间,马晓东和其他几个六九年底来的知青,在云南这片红土地上已经待了快三个年头。
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知青点里最近气氛喜庆的很。先是有一对知青,向组织打了恋爱报告,准备扎根农村,安家落户了。
这天歇晌,大伙儿坐在田埂上啃着干粮,话题又绕到了这上头。
“要我说,人家这样也挺好,踏实。”一个知青感慨,“回城……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可不是嘛,家里来信说,城里工作也紧张,回去也是待业。”
有人开了头,话题就收不住了。几个年纪稍大的知青开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讨论起找对象的事,视线时不时瞟向旁边几个女知青。
高粱坐在离马晓东不远不近的地方,竖着耳朵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偷偷拿眼瞄马晓东,见他只是安静地吃着东西,看着远处的梯田,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可这踏实没持续多久。过了两天,寨子里有个热心的大娘,居然找到知青点,说是要给马晓东介绍对象,是隔壁知青点的一个的姑娘,人长得俊,手也巧,还会跳舞。
当时高粱正好来给马晓东送他刚掏的一窝鸟蛋,在门口听了个真切。他手里的鸟蛋差点掉地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又闷又疼。
他听见马晓东在屋里客气又疏离地回绝:“谢谢大娘,我现在不考虑这个,还想多学习,为社会主义建设出力。”
大娘又劝了几句,见马晓东态度坚决,才惋惜地走了。
高粱贴在墙根,听着脚步声远了,才松了口气,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低头看着那几颗圆滚滚的鸟蛋,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马晓东一开门,就看见高粱杵在门口,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高粱把鸟蛋往他手里一塞,瓮声瓮气地说:“给你的。”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又快又急。
马晓东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手里的鸟蛋,若有所思。
从那天起,高粱别扭得更厉害了。他来认字还是准时,但话少了,有时候学着学着就走神,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马晓东问他话,他也常常反应慢半拍。
“你到底怎么回事?”马晓东合上书,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直接问道。
高粱低着头,用树枝狠狠戳着地上的蚂蚁窝:“没咋。”
“字还学不学了?”
“学!”高粱猛地抬头,对上马晓东审视的目光,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移开,“俺学……”
马晓东没再逼问,重新翻开书,但高粱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看在眼里。
机会很快来了。公社组织民兵训练,各寨子和知青点都要出人。
马晓东因为表现好,被指定为知青点的负责人之一,高粱也被寨子里推选出来。
训练内容除了政治学习,主要是队列、投弹和简单的战术动作。
训练场设在公社旁边的大晒坝上。
练队列时,高粱出了洋相。他习惯了在山里自由散漫,走路都带风,让他挺胸抬头收腹,双腿绷直,双臂摆动一致,简直比让他爬最高的树还难。他那“螃蟹步”走得同手同脚,引得其他人憋笑憋得辛苦。
教官是公社武装部下来的,脸黑得像锅底,指着高粱:“你!出列!怎么回事?路都不会走了?”
高粱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站了出来。
马晓东站在队伍前面,看着高粱那又倔又窘的样子,皱了皱眉。
休息的时候,别人三五成群地喝水说笑,高粱一个人蹲在角落,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
马晓东拿着两个搪瓷缸走过去,递给他一个。“喝点水。”
高粱没接,也没抬头。
马晓东把缸子放在他旁边,在他身边蹲下。“走路都学不会了?”
高粱闷声道:“俺就这样!改不了!”
“是吗?”马晓东声音平静,“我看你摸鱼的时候,靠近水边,脚步轻得很,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那时候就能控制?”
高粱一愣,抬起头。
马晓东看着他:“不是不能,是不想,或者不敢。”
高粱像是被说中了心事,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看着。”马晓东站起身,在他面前走了一遍标准的齐步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挺拔劲儿,“重心前移,膝盖绷直,目视前方。别总想着你那两条胳膊,想着你前面有敌人,你得稳稳地走过去,不能慌。”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人安心。
高粱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话,心里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再来。”马晓东示意他。
高粱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学着马晓东的样子,迈开步子。
还是别扭,但比之前好点了。
马晓东没嫌他笨,一遍遍给他纠正动作,讲解要领。汗水顺着高粱的额角往下淌,他也顾不上擦。
“对,就这样,保持。”马晓东的声音带着鼓励。
练投弹的时候,高粱的优势就显出来了。他力气大,手臂一甩,木柄训练手榴弹嗖地飞出去老远,比所有人都投得远。
教官难得地露出了点笑模样:“嗯,这小子,有把子力气!”
高粱下意识地看向马晓东,见马晓东也正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高粱心里那点因为队列带来的憋闷,瞬间被这股小小的得意冲散了。
傍晚训练结束,两人一起往回走。
“那个……”高粱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有点发干,“前几天……寨子里大娘给你说对象……”
“嗯。”马晓东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你……你没答应?”高粱心跳得厉害。
“不是说了吗,现在不考虑。”马晓东目视前方,语气平淡。
高粱悬着的心“咚”地一声落回了实处,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顺畅了。
他偷偷咧开嘴,又赶紧忍住。
“哦……那,那挺好。”他小声嘟囔,“搞对象……多耽误事儿啊……”
马晓东侧头看了他一眼,夕阳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表情。
“走吧,天快黑了。”马晓东加快了脚步。
高粱赶紧跟上,脚步轻快,之前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看着马晓东走在前面挺拔的背影,心里被一种满满的、滚烫的情绪充斥着。
他不敢深想这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不想马晓东身边有别人,一点都不想。
现在这样,就挺好。
回到知青点,马晓东洗漱完,坐在床边擦他那双解放鞋。同屋的知青还在议论今天训练的事,提到高粱那顺拐的走路姿势,又是一阵笑。
马晓东没笑,只是仔细地擦着鞋面上的泥点。
他知道高粱今天为什么走神,为什么别扭。那小子心里那点儿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莽撞,直白,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害怕。
他擦鞋的动作慢了下来。
窗外,是云南熟悉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未来的路在哪里,他还没完全看清,但眼下,他并不想改变什么。
至少,不想因为别人的介入而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