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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乾·借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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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我们百战百胜的靳少将吗?”
红发女人一开口,那股子风凉味儿就扑面而来,“怎么,剿灭区区一伙海盗,也需要动用我‘赤焰’的人情?”
“‘赤焰’的‘人情’?”阎王脸的声音更冷了,“我记得,清剿星域内的海盗,本就是你们第七舰队的分内之事。罗德里格斯准将,我只是在提醒你尽忠职守而已。”
“哦——”被称作准将的红发女人慵懒地拖长了声音,“我可不在意什么‘分内之事’……这次的军功,得记在我头上。”
画面“啪”地一下就黑了。
苏鹤洲注意到,那阎王脸的后背,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看着那人握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
片刻后,男人缓缓转过身,脸上竟然……挂上了一丝“核善”的微笑。
坏了!
苏鹤洲心里“咯噔”一下,警铃大作。
自己好像……看到这阎王脸吃瘪的样子了!这孙子,该不会是要嘎人灭口吧?!
他脸上那副谦卑的笑容差点没挂住,心里正天人交战:
这阎王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打算先稳住自己,待会儿再找个由头把自己咔嚓了?
他正飞快地盘算着是该继续装神棍,还是干脆躺平认怂,男人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少将只是用那双深紫色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那眼神不带半分情调,让他想起了电视里那些手艺顶好的匠人,在打量一块刚出土的、搞不清用途的古怪石头时的眼神。
此刻这阎王脸似乎正在琢磨着该从哪个角度下刀,才能把自己剖开。
苏鹤洲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手心里的汗又冒了出来,后背那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道袍,这会儿又变得黏糊糊的。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准备开口说点吉祥话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少将终于动了。
他转过身,朝房间中央的操作台走去,声音依旧冰冷:“过来。”
苏鹤洲愣了愣,随即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看来暂时是死不了了。
他哪敢怠慢,赶紧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哎,来了来了,长官您慢点。”
只见少将修长的手指在巨大的光屏上轻轻一点,屏幕上那堆跟乱麻似的的数据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结构复杂的、三维立体的舰船内部示意图。
无数红色和蓝色的光点,正在那迷宫似的图上缓慢移动。
乖乖,这玩意儿可比他以前在网吧看的CS地图高级多了。
“看好了,”少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股子寒气,“你的‘计谋’,最好跟你那张嘴一样管用。”
苏鹤洲赶紧把脖子一缩,脸上堆起更谦卑的笑。
他知道,自己这回算是把小命和这个计划彻底捆一块儿了,要是搞砸了,这位爷绝对会第一时间把自己扔出飞船外头去。
话音刚落,少将打开了一个通讯频道。
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两个有些失真的声音,通过房间的扬声器响了起来。
“……命令确认了吗?准将那边的人真的要接手了?”
“废话!少将的命令!让我们佯攻后立刻撤出G-7区,把这块硬骨头留给‘赤焰’那帮人啃!妈的,总算不用跟这群疯狗硬拼了……”
这是他们合成的录音,应该是要故意放给那些海盗听的。
苏鹤洲听得眼皮直跳,结合他之前和那个什么准将的对话,差点没绷住。
这还是他刚才胡诹的那个计划吗?
这阎王脸怎么还加了一味猛料,这回不仅要给海盗们创造出他们已经撤军的假象,还准备派别的部队前去埋伏?
他看向屏幕,只见地图上,代表海盗的那些红色光点,在听到这段对话后,果然骚动起来,并开始朝着一个看似无人防守的区域——G-7区,快速移动。
他们上钩了。
苏鹤洲的心,没来由地跟着提了起来,那感觉,比他第一次骗到张总五千块钱的时候,还要刺激。
他偷眼去看那屏幕,只见地图上,代表海盗的那些红色光点,跟闻着腥味的鲨鱼似的,一点没带犹豫的,果然一窝蜂地朝着G-7区涌了过去。
少将切换了主屏幕的画面,G-7区的实时监控影像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那是一个巨大的、堆满了货运集装箱的甲板式舱室。
“G-7区,切断主照明。”
苏鹤洲还没来得及琢磨,就听见那阎王脸跟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轻飘飘地说了句。
屏幕“唰”地一下就黑了。
下一秒,画面又亮了,但里头的世界全变了样。
没了颜色,没了实体,就跟……跟他以前在老宅看的鬼片似的,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散发着人味儿的惨白色热影。
苏鹤洲看到,十几个亮白色的“鬼影”,正悄无声息地从集装箱的阴影中渗透出来,如同真正的幽灵,迅速占据了各个有利地形,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紧接着,另一伙更加耀眼的、橘黄色的“鬼影”,咋咋呼呼地从入口处冲了进来,“鬼影”四处晃动,似乎是在左顾右盼,正是那伙海盗。
他们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茫然,端着武器,警惕地四处探查。
他们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却还不自知。
苏鹤洲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开火。”
少将的声音,轻得像一句耳语。
然而,命令下达的瞬间,屏幕上的一切色调都癫狂般舞动起来。
他只看见,屏幕上瞬间炸开了无数道白色的亮线。
那些亮线,从四面八方,从集装箱的顶上、缝隙里、角落里,疯狂地射向中间那伙还在发愣的橘黄色人影。
没有声音。
屏幕上的一切都是一场无声的默片。
千万闪烁的橙色碎屑飞溅而起,散落在漆黑的地面上,炸出一簇簇转瞬即逝的金辉,有点像“打铁花”。
他仿佛能听见,听见骨头被打碎的声音,听见血肉被烧焦的声音在画面的那头“噼啪”作响,就像在那个漆黑的“楼下”他所经历的一样。
侥幸暂时未被击中的几个橘黄色的“鬼影”瞬间被打蒙了,他们慌乱地寻找掩体,胡乱地举枪还击,可他们的子弹,只能徒劳地打在空无一人的集装箱上。
而那些早已埋伏好的白色“幽灵”,应该是根据计划提前埋伏过去的准将的士兵,则像凌厉的飞鹰,每一次闪光,都必然有一个橘黄色的身影应声爆开,绽开一片橙色的“水花”,然后那光点慢慢黯淡下去。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无声的、高效的、由他亲口策划的屠杀。
苏鹤洲倏然感觉脑壳一震,下意识甩了甩脑袋,不知何时脸上早已爬满了汗珠。
随后便是不知哪儿来的“嗬——”的一声,他才惊觉牙龈传来凉凉的触感,腮帮子有股酸溜溜的味道。
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紧锁牙关,连呼吸都被压抑住了。
他一歇力,身体就开始不由得大喘气起来,伴随着眼前的忽明忽暗,让他有些疲乏,仿佛被击穿的正是自己,又或者,他才是站在暗处的刽子手。
喉结滚了滚,苏鹤洲终于将喉间的辣痛咽下。
之前忽悠张总,最多也就是骗点钱,可从没想过,自己耍嘴皮子的本事,有一天……能杀人。
不,还没结束。直到——
他看着屏幕上最后一个橘黄色的光点,在几道白线的交错中,“噗”地一下散开来,随即也熄灭了,最终融入背后那片冰冷的深蓝,干净利落。
他突然觉得有点冷。
那股子寒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开始发僵。
这……就是自己出的那个“请君入瓮”的馊主意?
不,下达指令的人不是自己。
杀死他们的不是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他没有想过要将对方尽数剿灭,他只是……他,他到现在,还敢说不是自己吗?
一切都结束了,只留下漆黑的屏幕,还有身边传来的阵阵嘈杂。
那些声音很远,像是与他之间隔着什么一样,噼里啪啦,像是风吹树叶。
那些黯淡下去的橘黄色光点,不知为何,在这嘈杂之中重又在他眼前亮了起来。
苏鹤洲环顾四周,发现它们不再位于冰冷的屏幕上,而是像一群垂死的萤火虫,在他视野里,在他身侧,无声地漂浮、闪烁、挣扎。
周围一切声音都在飞速退去。
少将微微勾起的嘴角,身边的人们鼓动的手掌,房间里仪器的低鸣,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拉长,离他远去。
原来大家都在鼓掌在欢呼,原来这个阎王脸还有别的表情。
他想呼吸,却发现空气变得像黏稠的糖浆,塞紧他的鼻腔,堵住他的咽喉,窒息感擒住了他。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些光点,可它们却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在他眼前,一个接一个地,彻底熄灭了。
被他渴求的呼吸给吹“灭”了,就像吹蜡烛一样轻松,就像他们本该熄灭一样理所应当。
天旋地转。
最后,所有的色彩与画面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没有尽头的亮白,从头顶轰然砸下,将他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