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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乾·尘缘(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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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
一片纯粹到没有尽头的惨白。
苏鹤洲的意识就是从这样一片惨白中缓缓荡开的的。
他眨了眨眼,那片白色依旧固执地占据着他的全部视野,一点杂色都没有。
他想起来了,这是异域的天花板,他人在外太空。
“滴——滴——滴——”
耳边有某种仪器在不知疲倦地响着,声音单调得像庙里和尚敲的木鱼,一声声,一下下,仿佛在为谁超度。
他先是转了转眼球,打量着四周。
还是那间冷冰冰的屋子,只不过他躺的不再是那个硬邦邦的拘束床,而是一张稍微柔软些的医疗床。
惨白的墙壁,单调的内饰,在头顶那盏同样惨白的灯光照射下晃得他眼晕,瞅着跟灵堂似的,就差摆俩花圈。
他动了动胳膊,一阵酸麻感从大臂传来。他偏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肘窝里,连着一根极细的透明管子。
管子的另一头,接在一个古怪的金属机器上。
那机器上有一个像是齿轮样的东西,正随着“喀塔”声,一格一格地缓慢转动。
每一次转动,都有一小股暗红色的药液,被“挤”进管子里,再顺着管子,流进他的静脉。
这玩意儿跟个给自行车打气儿的泵似的,直往他血管里头拱,涨得他手肘的青筋都一跳一跳地疼。
“醒了。”
一个让人毫无沟通欲望的平淡声音从门口传来,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苏鹤洲眼皮都没抬,只是百无聊赖地,用右手手指轻轻搓着左臂那片酸麻的皮肤。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床边。
一道熟悉的、带着压迫感的阴影将他笼罩。
“就这点出息?”少将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我还当你是个多硬的骨头,原来只是站一会儿,就能把自己给吓晕过去。就这,还当海盗?”
苏鹤洲没搭理他,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搓着自己的胳膊,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少将似乎是被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噎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点不习惯的调侃:
“怎么,不装神棍了?要不要本将为你请一位联盟首席序列的医疗官来看看?听说你不但晕过去了,之前还吐了血。”
听到“吐血”两个字,苏鹤洲搓着胳膊的手终于停顿上一下。
少将注意到了,嘴角微微勾起:
“不过你晕厥后,随队的军医检查过说没什么内伤。应该是战时精神高度紧张,引发的应激性黏膜损伤,小毛病。”
苏鹤洲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终于缓缓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一种蔫了吧唧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长官,您有所不知。我们那儿的人……就好喝个热粥。指不定,是以前喝粥的时候,把食道给烫坏了。”
他这话一出口,房间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苏鹤洲才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恍然大悟意味的嗤笑。
他掀起眼皮,正对上少将那正双含笑却依旧冰冷的深紫色眼睛。
那笑容看得他心里莫名发寒。
但他现在心里已经够寒的了,倒也不差这一点。
他忽然觉得这家伙努力做出吓人表情的样子,有那么点好笑。
“原来如此。”少将笑着摇了摇头,那语气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到底是偏远中立星域来的,有些风俗习惯,确实和联盟不太一样。身体有点基础毛病,也正常。”
他似乎是没了兴致,又装模作样寒暄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转身离开了。
苏鹤洲看着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
得,自己瞎编的一句话,倒让这位爷,给自己的来历安了个明明白白的“户口”。
也好,省得自己再费口舌了。
———
不知在床上挺尸了多久,苏鹤洲总算是吃上了来到这鬼地方之后,名义上的“第一顿饭”。
虽然那玩意儿喝着没啥滋味儿,是一杯薄荷味儿的什么营养剂,但他之前也没觉得怎么饿。估摸着是昏迷的时候,被人当成小白鼠,灌了不少好东西。
记忆回到不久之前,彼时他正半躺半靠在医疗床上,百无聊聊赖地琢磨着怎么打发时间。
他试着跟那个白大褂套近乎,说自己闲得发慌,想看看之前被没收的一面八卦镜和观音像,结果人家眼皮都没抬,直接给拒了。
白大褂看他实在闲得快长毛了,便说可以给他拿本书看。
苏鹤洲眼珠子滴溜一转,计上心来。
他立马摆出一副局促又有点自卑的样子,小声说自己从小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中立星域”,大字不识一个。
那白大褂果然沉默了,看着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三分同情,七分“原来是个文盲”的了然。
最后,对方给他递来了一本薄薄的、像是某种柔性塑料板制成的“书”。
“给你这个吧,”白大褂当时说,“《联盟语言启蒙图鉴》,连哪些幼虫都能看懂。”
苏鹤洲当时脑子还嗡嗡响,没听全,就听见了“幼虫”、“语言”几个词,再加上那白大褂同情的眼神,他自动就把书名给脑补成了《联盟幼虫语言入门》。
哎呦喂,啥幼虫?
他接过这本诡异的“幼虫”读物,前后翻看了几遍,实在没琢磨明白这书跟幼虫到底有啥关系?难不成这儿的虫子打小还要学语言学?
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压根就没什么正经字,就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方块符号“□” 。旁边配着一张图,画的是一栋房子。
这他哪是字?这不就是个几何图形吗?
苏鹤洲撇撇嘴,又翻了一页。
第二页更邪门了。
左边画着一个孤零零的、火柴人似的人形,旁边配着一个像小写字母“i”的符号 。右边则画着一群长得奇形怪状、跟大号蟑螂似的玩意儿,旁边配着一个像是数学里无穷符号“∞”的亲兄弟“?”的符号 。
他盯着那群大蟑螂看了半天,总觉得这画风,跟他以前在老家地摊上买的《山海经》插图册有的一拼。
“咯—”
一声轻响,房间的气密门滑开,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鹤洲抬眼一看,正是那个白大褂,手里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对方见他醒着,脸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像是拿尺子量过的微笑,随即递来一杯翠绿色的、冒着丝丝凉气的液体。
“你刚醒,之前又受了惊吓,身体机能还没完全恢复。”白大褂的语气温和得像个幼儿园阿姨,“先喝这个吧,‘青素再生营养剂’,温和型的,不伤胃。”
苏鹤洲喝了一口,凉凉的,带着点薄荷味儿,居然还挺好喝。
以他多年看网文的经验,这种星际世界应该是没什么正经吃食的,人人都是靠喝营养剂吊着一口仙气。
所以当那个白大褂给他递来这杯绿油油的汁儿时,他并没有太大惊讶,只是心里不免有点可惜。
唉,他好想吃麻婆豆腐、酸菜肥牛,火锅烧烤、奶油啤酒。
再不济,来份炸鸡汉堡,也比天天喝这玩意儿强啊!
苏鹤洲接过白大褂递来的毛巾擦了擦嘴,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却发现白大褂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说,苏…参谋,”白大褂的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笑,“你既然这么‘玄乎’,不如来帮我们做点事。”
“你这么有勇有谋,瞧着也和蔼可亲,我们的‘将军’,肯定会很喜欢你。来帮我们照看将军吧。”
?
哪个将军?
苏鹤洲递杯子过去的手悬在了半空,他迟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白大褂,试探着问:“谁?那个长头发、紫眼睛的长官?”
那家伙看着也不像喜欢自己啊,倒像是随时想把自己扔出去喂狗。
“啊,不是少将大人。”白大褂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接过杯子,眯着眼回话,“是‘将军’,可比少将大人好伺候多了。”
说完,他也不管苏鹤洲那一脸傻样,伸手就拽了拽他的病号服:
“将军’喜爱干净,走吧,我带你去清洁一下。看你恢复得不错,应该不会突然又晕倒在盥洗室里吧?”
苏鹤洲两眼一翻,真想给对方当场表演一个“驾鹤西去”。
他心里默念“倒”,使劲往后一仰。
结果啥事没有,就脖子差点没闪着。
他被白大褂半拖半拽地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口。
刚走到门口,他那连脚趾头上都写着的“抗拒”瞬间烟消云散。
乖乖,这洗澡的地方,比他那“清虚观”的大殿还干净。
整个房间浑然一体,墙壁地面都是那种泛着柔光的白色材质,连个下水道口都找不着。正中央,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像是磨砂玻璃制成的圆柱形“罐子”。
“大哥,我这还伤着呢,”苏鹤洲脱得光溜溜,指了指自己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开始耍赖,“大夫说了,这伤口可不能沾水!”
“谁说要用水了?”白大褂一脸“你个土包子”的表情,指了指那个大罐子,“进去吧你。”
苏鹤洲还想再掰扯两句,就已经被白大褂不耐烦地推进了“罐子”里。
他刚站稳,那“玻璃门”就“嘶”地一声合上了,密封得严严实实。
他心里正发毛呢,突然无数细小的喷口从内壁弹出,“呲——”地一声,喷出大片冰冷的、带着薄荷味的白色雾气,瞬间糊了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