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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司机 ...

  •   江浸月将照片轻轻放下,拿起了那封信。信纸是和照片一样泛黄的颜色,折叠得非常仔细。
      他展开信纸。
      “江浸月:
      展信佳。
      不知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是在喝着咖啡,还是在阳光下看书。我猜你一定又在忙着写那些我们看不懂的论文吧。真好啊,我们之中,好像只有你,真的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并且把它做得那么好。
      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准备搬家啦!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城市,去一个能看到海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房子,在一个叫“白沙湾”的小镇,房东说,推开窗户就能闻到咸咸的海风,还能听到海鸥的叫声。我想,我会在那里重新开始,找一份简单的工作,也许是在咖啡馆里做招待,或者在海边的书店里卖书。最重要的,是我要重新开始画画了。还记得吗?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插画师。现在,我想把它捡起来。
      所以,你上次说要定期给我打的那笔钱,真的不用了。我有手有脚,而且我还年轻,我能养活自己。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真的。把那些钱留着,和裴先生好好生活。你们一定要幸福,要连同我们所有人的份,一起幸福下去。
      我在网上看到白沙湾的春天,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野花。等我安顿下来,春天的时候,你和裴先生一起来玩吧。我请你们吃最新鲜的海鲜。
      就写到这里吧,我要去收拾行李了。
      祝,平安喜乐。
      你的朋友,
      杜若兰”
      信的落款日期,是裴明远给他的档案里,杜若兰自杀日期的前一个月。
      一个在信里规划着未来,憧憬着海鸥、野花和新生活的人,怎么会在一个月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封信被他重新仔细地折好,连同那几张照片一起,放回牛皮纸信封里,最后被他贴身放进了风衣的内袋。
      回到车上时,江浸月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对拉开车门的方志诚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他靠在柔软的皮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车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嗡嗡声。方志诚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像是在无声地等待他的下一个指令。
      江浸月没有说话。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一呼,一吸。将胸腔里那股由悲伤、愤怒和困惑交织而成的浊气缓缓吐出,再吸入带着皮革与淡淡香薰气息的空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最初的剧烈搏动后,正一点一点地恢复平稳。
      “我想吃药,有水吗?”江浸月攥着那粉色的药片,平静的问。
      这是江浸月一开始的计划,裴照珩的三餐很规律,在车上只可能是通过这种方式接触到药品。
      方志诚没有多问,直接从座位侧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来。
      他接过水瓶,目光落在瓶身上。是一个很普通的、大众化的矿泉水品牌,包装完好,瓶盖紧实。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假装有些费力地拧着瓶盖,同时用一种闲聊的、带着点孩子气抱怨的口吻说道:“你们这个水,瓶盖怎么拧得这么紧。”
      方志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动了一下。
      “抱歉,江先生。需要我帮您吗?”方志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不用了。”江浸月终于“费力”地拧开了瓶盖,他没有立刻吃药,而是喝了一小口水,然后看着瓶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这个水……是家里常备的吗?好像没在冰箱里见过。”
      这是一个非常自然的问题,一个刚刚“失忆”的人,对自己家里的物品感到好奇,再正常不过。
      “不是家里的,先生。”方志诚回答,“这是车上常备的饮用水,由行政部统一采购,每周补给一次。和家里的不是一个渠道。”
      江浸月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这意味着,如果投毒者想通过车上的饮用水下手,难度非常大。他需要绕过整个行政采购和物流系统,精准地在方志诚负责的这辆车里,换掉一瓶或几瓶水。这不仅需要权限,更需要机会,而且风险极高,很容易在冗长的链条中留下痕迹。
      如果方志诚是内鬼,他有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比如在给裴照珩开车时,递上一瓶他自己“私下准备”的水。何必舍近求远,搞得这么复杂?
      这个发现,让方志诚投毒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江浸月低头,将那片粉色的药片放进嘴里,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水。药片的苦涩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但他的内心却一片清明。
      他放下水瓶,状似无意地继续闲聊:“哦……原来是这样。你们分得还挺细的,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开车的,自己买买水加加油就行了。”
      “公司的规定很严格,先生。”方志诚说,“特别是涉及到先生们的饮食和出行,所有流程都有记录,不能出任何差错。”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这是为了安全。”
      江浸月靠回椅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药效发作后情绪低落,又像是单纯地在发呆。
      车内的安静持续了很久。
      就在方志诚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江浸月突然又开口了。
      “开车很费油吧?”他问“尤其是这种车。”
      方志诚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通过后视镜,江浸月能看到他细微地顿了一下。
      “还行。公司有油卡,按月报销。”方志诚的回答依旧简短。
      “报销……那要是自己平时用车呢?”江浸月继续问,像只是无聊地换了个话题。“我是说,如果你们司机自己有车,那开销应该不小吧。”
      “看个人情况。”他回答。
      “也是,”江浸月恍然大悟的笑了笑,“毕竟每个人的收入情况都不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记得……之前好像听人说,说你,好像家庭环境不错?”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裴明远提供的档案里写得清清楚楚:方志诚,45岁,已婚,妻子长期患病,需要昂贵的药物维持。女儿就读于市里最好的私立高中,学费高昂。他几乎没有任何积蓄,每个月的工资一到手,就要立刻填补上各种医疗和教育的窟窿。他的生活,就像一台永远无法停歇的、烧钱的机器。
      所以,那笔最近汇入他妻子账户来路不明的大额款项,就显得格外刺眼。
      车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轮胎碾过路面的细微摩擦声。
      “唉。”过了几秒,方志诚的声音才再响起,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小江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方师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忘记了很多事,想多了解一下身边的人。裴叔叔跟我说,你是个很可靠的人。”江浸月努力找补。
      方志诚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语气有点自嘲。“我只是个拿工资办事的司机,裴先生给的待遇是最好的,当然死心塌地。”
      “那笔钱是怎么回事?”江浸月决定不再兜圈子,他看着后视镜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接问道,“最近汇到你爱人账户上的那笔钱。”
      “那是保险公司的理赔款。”方志诚回答,“我太太之前的病,有些药物不在医保范围内,我们申请了商业补充保险的理赔。审核流程走了快一年,上周才批下来。”
      “保险?”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江浸月的意料。
      “是的,保险。”方志回过头,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闪躲,“理赔的合同、保险公司的通知邮件,我都可以给出来。那笔钱的每一分,都准备用来给我爱人做下一阶段的治疗。”
      “小裴先生出事的那天,我在陪我的女儿。”他又补充道,似乎早就知道会被询问。
      江浸月的第一反应却是松了口气,方志诚似乎并不知道投毒的事情。
      “对不起,方师傅。”江浸月真诚地道歉,“我不该怀疑你。”
      方志诚摇了摇头,重新发动了车子“没关系。”他说,“身在裴家,拿着这份工资,被怀疑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况且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猜,那几天请假的都是嫌疑人吧。”
      江浸月靠回椅背,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车子一路沉默地回到了裴宅。江浸月下车时,方志诚也下了车,为他打开了门。
      “小江先生,”方志诚叫住了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比普通的信封要大,也更厚实。江浸月接过来,入手能感觉到纸袋的硬度和里面文件沉甸甸的分量“还有我们递交给保险公司的所有材料的复印件,以及理赔专员的联系电话。如果你还需要确认的话。”
      “谢谢你,方师傅。”江浸月接过了那个牛皮纸袋,捏着纸袋的边缘“也……祝你爱人早日康复。”
      方志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到了驾驶座。
      江浸月独自站在原地,初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乱了他的短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牛皮纸袋,方才在车里被压下去的疑问,此刻又全都翻涌了上来。
      “是我太心急了吗……”他轻声呢喃。这次对谈,虽然排除了方志诚的嫌疑,但也让他暴露了自己正在“调查”的事实。方志诚最后那番话,更像是一种过来人的提醒——“孙姨应该也会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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