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3、Chapter 63 ...
-
纪星没有死。
他的生命体征依旧微弱到了极点，心脏的崩解也并未停止，只是那速度，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被延缓了。他陷入了一种极深的、介于生死之间的昏迷状态。
沈实紧紧抱着他冰凉的身体，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的琉璃。他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种混杂着悲痛、希望、以及无尽决心的复杂光芒。
他低头，看着纪星苍白安静的睡颜，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自己滴落在他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立下誓言：
“我不会让你死的，纪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要去哪里……我一定会找到救你的方法。”
寒风依旧在废墟上呼啸，卷起灰烬与尘埃。远方的天际，那轮黄昏的太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最后一丝昏黄的光晕投射在这片刚刚经历神陨与心碎的土地上。
周延不知所踪，苏羡重伤濒危，纪星命悬一线。
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黑暗。
沈实的誓言还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血与泪的余温。他紧紧抱着纪星愈发冰冷的身躯，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去温暖那正在流逝的生命。
那丝因他情绪崩溃而意外引动的、带着生机的奇异能量，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维系着纪星心脏崩解与新生的脆弱平衡，但远远不够。崩解的速度只是被延缓，并未停止，纪星的生命依旧在一点点滑向深渊。
沈实的大脑在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中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生机。埃加博士的隐秘记录、金乌教关于生命本质的研究、甚至那些被视为禁忌的古老传说……一个个可能性被他提出，又因条件不符或风险巨大而被否定。他的目光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不远处，那个同样命悬一线的身影上——苏羡。
苏羡倒在冰冷的瓦砾中，断臂处的焦黑触目惊心，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沈实之前匆忙的能量注入只能勉强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无法逆转那沉重的伤势。他的生命烛火，同样在风中摇曳。
一丝极其残酷的、伴随着巨大负罪感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沈实脑海。
如果……如果苏羡注定无法存活……他那独特的、能够异变再生的体质，他那被金乌教视为特殊样本的身体……是否蕴含着拯救纪星的关键？
这个念头让沈实感到一阵自我厌恶的颤栗。他怎么能……怎么能用挚友可能的死亡，去换取另一个挚爱的生机？这与他坚守的信念背道而驰。
然而，仿佛是感应到了沈实内心剧烈挣扎的视线，又或者是回光返照的奇迹，原本深度昏迷的苏羡，眼睫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气音。
沈实心中一紧，立刻抱着纪星，艰难地挪到苏羡身边，俯下身，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纪……星……” 苏羡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摩擦喉咙的杂音，但沈实听清楚了。
“他……怎么样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沈实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看着苏羡那因失血过多而灰败的脸，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肩，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无法隐瞒，也无法用谎言去安慰一个将死之人。
“他……心脏……在崩解……月的后手……” 沈实的声音干涩沙哑，“我……暂时延缓了……但……撑不了多久……”
苏羡涣散的眼神，在听到“心脏崩解”几个字时，似乎凝聚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那光亮中，没有惊讶，没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复杂的、近乎解脱般的了然。
“……果然……是……这样……”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呼吸更加急促，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必须传达。
沈实紧紧盯着他：“苏羡，你知道什么？有没有办法？！”
苏羡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艰难地转向沈实怀里的纪星，看着那张苍白安静、仿佛陷入永恒沉睡的脸。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沈实读不懂的、沉淀了太久的情绪——
有并肩作战的信任，有生死与共的羁绊，或许……还有一丝连苏羡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隐藏在诙谐不羁外表下的、更深沉的情感。
他这一生，似乎总在羡慕别人。
小时候羡慕月更喜欢苏音，长大后羡慕纪星耀眼夺目的天赋和领导力，羡慕沈实冷静强大的背景和资源，甚至羡慕那些能够行走在阳光下、拥有平凡生活的普通人。
他像个躲在阴影里的观众，看着舞台上的光芒万丈，将自己的心思和真实的渴望，小心翼翼地藏在插科打诨和玩世不恭的面具之下。
但现在……
苏羡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一种……终于能够成为主角的、带着悲壮色彩的……骄傲。
“……沈……实……” 他唤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实立刻凑得更近。
“……帮我……坐起来……一点……”
沈实心中疑虑，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扶起苏羡，让他靠在一块稍微平整的断壁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又消耗了苏羡巨大的精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块从口中涌出。
缓过一口气，苏羡的目光再次落在纪星身上，然后，他缓缓地、用那只仅存的、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左手，颤抖着，指向了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他的眼神，直直地看向沈实，里面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
“……鹑火……计划的……真正……核心……不是……技术……是……[源]……”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其艰难，仿佛在对抗着死亡的拉扯，“……我……心脏里……有……‘它’……”
沈实的瞳孔骤然收缩！
“鹑火”计划！源！
难道……这个源核，不在金乌教手中，也不在基地的实验室里，而是……一直被封印在苏羡的心脏里？！
这就是他拥有那种独特异变再生能力的真正原因？！也是“鹑火计划”命名的由来和最高机密？！
“你……你是说……” 沈实的声音因为震惊而颤抖。
苏羡肯定地、用尽最后力气地，点了一下头。他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挖……出来……” 苏羡的左手，猛地抓住了沈实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似一个濒死之人！他的眼中燃烧着最后的光芒，那是奉献一切的决绝，是拯救挚友的急切，也是……对自己这被诅咒般的人生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反抗！
“……给……纪星……” 他死死盯着沈实，眼神如同烙铁，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与命令，“……快……！我……撑不住了……！只有……‘它’……能对抗……月的……崩解……能……重塑……心脏……”
剜心之痛！活生生将自己的心脏，连同那寄宿其中的、赋予他特殊能力却也带来无尽痛苦的源核，一起挖出来！
沈实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看着苏羡那决绝的眼神，感受着他抓住自己手腕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崇高敬意以及深入骨髓的冰冷，瞬间席卷了他！
他怎么能……怎么做得到？！
“苏羡……不……” 沈实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想要寻找其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方法。
“……沈实……！” 苏羡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甚至带着一丝愤怒，那是对沈实此刻犹豫的愤怒！“……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我……自愿的！……让我……最后……做一次……英雄……让我……也能……被你们……羡慕……一次……”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但那份意志却如同回光返照般燃烧到了极致。他看着沈实，眼神渐渐带上了一丝熟悉的、属于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苏羡的、狡黠而释然的微光。
“……下辈子……换你们……羡慕我……了……”
话音未落，他抓住沈实手腕的力量骤然松懈，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丝生机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消散。
只有那只指着自己心脏的左手，依旧固执地停留在原地，仿佛最后的指引。
“苏羡——！！！”
沈实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
他看着苏羡那彻底失去生息、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面容，看着他那空荡的右肩和指向心脏的左手，心脏痛得如同被生生撕裂。
没有时间犹豫了。苏羡用生命换来的机会，纪星正在流逝的时间……他不能辜负。
沈实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冰冷刺骨，仿佛带着血的味道。他轻轻放下纪星，然后转向苏羡。他的动作变得异常稳定，稳定得近乎冷酷。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执行最终指令般的、令人心寒的专注。
他撕开苏羡胸前残破的衣物，露出了那同样布满伤痕的胸膛。左胸心脏的位置，皮肤之下，似乎隐约透出一种与周围不同的、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金红色光晕。
沈实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并指化为刀，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银白色的能量，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最精准的切割，尽量减少苏羡……最后的痛苦。
他的指尖，轻轻抵在了苏羡左胸的皮肤上。
然后，用力刺入。
没有想象中的大量鲜血喷涌。当他的指尖破开皮肤和肌肉，触碰到那仍在微微搏动、却已失去主人意识的温热心脏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而磅礴的生命气息，瞬间包裹了他的手指！
在那颗人类的心脏核心，一枚约莫鸽卵大小、形状并不规则、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内部有金红色火焰在永恒燃烧流动的晶体，正静静地镶嵌在那里！
这才是鹑火——不死鸟的心脏。
沈实能感觉到，这枚源核与苏羡的心脏组织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共生着，剥离它，等同于彻底摧毁这颗心脏。
他没有丝毫迟疑。
指尖的能量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沿着源核与心脏组织的连接处，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切割下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也极其残酷。沈实能清晰地“感觉”到组织被分离时那细微的触感，能“听到”能量剥离时那无声的哀鸣。
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咬得发白，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偏离。
终于——
“啵”的一声轻响，仿佛某种纽带被彻底斩断。
那枚散发着温暖金红光芒的鹑火源核，被他完整地、从苏羡的心脏中剥离了出来，托在了掌心。
就在源核离开苏羡心脏的瞬间，苏羡的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彻底消散，归于永恒的沉寂。他的脸上，似乎残留着那一抹释然和……如愿以偿的平静。
沈实托着那枚仿佛有生命般在掌心微微脉动、散发着惊人生命能量的源核，感觉它沉甸甸的，承载着苏羡的生命、意志和最后的愿望。
他转过身，看向地上气息奄奄的纪星。
没有犹豫，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掰开纪星紧闭的牙关，然后将那枚鹑火源核，轻轻地、却坚定地，送入了纪星的口中。
源核入口的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宿主的濒死状态和同源的气息，它立刻化作一股温暖到极致、磅礴到无法形容的生命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涌向纪星全身，尤其集中冲向那正在崩解的心脏！
奇迹，发生了。
纪星胸口那半透明的、崩解的区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股温暖的金红色光芒所覆盖、修复！那逸散的星光尘埃被强行逆转、吸纳回去！
原本微弱近乎停止的心跳，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开始有力地、稳健地重新搏动起来！
咚……咚……咚……一声声，沉稳而充满生机，敲击在寂静的废墟上，也敲击在沈实死而复生的心上。
纪星苍白的脸上，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冰冷的身躯也开始回暖。虽然依旧昏迷，但他那流逝的生命力，已经被这股来自苏羡献祭的、不朽的鹑火之力，牢牢地、重新锚定在了生的彼岸。
沈实瘫坐在一旁，看着纪星胸口那稳定起伏的弧度，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悲痛、沉重的负罪感、以及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冰与火的浪潮，瞬间将他淹没。
他伸出手，颤抖着，轻轻抚摸着纪星恢复温度的脸颊，又回头看向永远沉睡的苏羡。
冰蓝色的眼眸中，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这一次，是为了逝去的英雄，也是为了……艰难存续的希望。
在这片埋葬了神祇与挚友的废墟之上，新的生命，依托着最残酷的牺牲，得以延续。
而前路，依旧漫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