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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Chapter 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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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基地的路途,沉默而漫长。
小型运输舰穿梭在灰蒙蒙的云层之间,引擎发出单调的嗡鸣。
舰舱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纪星躺在简易的医疗床上,依旧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但胸膛平稳的起伏和监测仪上稳定的生命体征,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顽强。
那枚融入他体内的“鹑火源核”,如同一个微型的太阳,在他心脏深处持续散发着温暖而磅礴的生命力,缓慢修复着月留下的创伤以及过往的暗疾。
沈实坐在床边的固定椅上,身姿依旧笔挺,却难掩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与悲恸。
他换上了干净的执行官制服,银白的长发也简单梳理过,洗去了血污与尘埃,但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被洗净的——
比如指尖仿佛依旧残留的、剜出挚友心脏时的触感与温热,比如耳边回荡的苏羡最后那句“下辈子换你们羡慕我了”的释然与决绝。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纪星沉睡的脸上,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他的存在,确认那场废墟中的生死逆转并非幻觉。
偶尔,他的视线会掠过舷窗外飞速后退的、满目疮痍的大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化不开的沉重。
月的死亡,苏羡和周延的牺牲……这场看似胜利的行动,代价惨重得超乎想象。
运输舰平稳地降落在第一基地的隐秘港口。
早已接到消息的医疗队和魏家国指挥官亲自在停机坪等候。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无声的肃穆和高效的交接。
纪星被迅速转移至基地最高级别的医疗中心,由埃加博士亲自接手后续的观察与治疗。
沈实则被魏家国带到了指挥室,进行了一场漫长而秘密的汇报。
他隐去了苏羡献出心脏的具体细节,只以“苏羡以自身特殊体质为代价,逆转了纪星心脏的崩解,最终力竭牺牲”作为解释。这是对逝者的保护,也是对生者的一种……缓冲。
魏家国听完,久久沉默。他拍了拍沈实的肩膀,这位铁血的指挥官眼中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惜。“辛苦了,沈实。先去休息吧,纪星那边有埃加看着。”
沈实没有休息。
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医疗中心,守在纪星的特护病房外。
隔着透明的观察窗,他看着纪星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听着那规律的生命体征音,才能稍微压下心底那如同深渊般的不安。
埃加博士出来过几次,告诉他纪星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鹑火源核的力量远超预期,但意识何时苏醒,无法确定。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的滴答声中流逝。
基地内部对于此次行动的结果讳莫如深,只有最高层知晓部分真相。外界依旧是一片末世的景象,但基地内部,似乎因为这次对金乌教核心的重创,而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之机。
三天后,傍晚。
沈实依旧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闭目养神。连续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让他几乎达到极限,但他依旧不肯离开。
就在这时,病房内监测仪的频率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沈实猛地睁开眼,瞬间起身,推门而入。
病床上,纪星的眼睫正在轻微地颤动,如同蝶翼挣扎着想要摆脱沉重的束缚。他的手指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沈实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屏住呼吸,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纪星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终于,在沈实几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视下,纪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初醒的迷茫在他眼中弥漫,视线没有焦点,适应着病房内柔和的光线。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全身传来一种大病初愈后的酸软无力,但那种心脏被生生分解的恐怖感觉,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植于生命本源的充盈与温暖,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在体内悄然滋生。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床边那个紧紧握着他手、银发蓝眸、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热的身影上。
“……沈……实?”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是我。” 沈实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通知医护人员,另一只手则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纪星的手,仿佛生怕他再次消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纪星轻轻摇了摇头,视线在沈实脸上仔细逡巡,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他看到了沈实眼中那无法掩饰的红血丝,看到了他眉宇间深深刻下的疲惫与……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后怕。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月的恐怖,苏羡的断臂,周延的死亡,心脏那令人绝望的崩解……还有,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与虚无中,那个带着血腥味却无比灼热的吻,以及滴落在脸上滚烫的液体……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酸胀的悸动。
“……苏羡……呢?” 他艰难地问出了这个他几乎已经猜到答案,却仍旧抱有一丝渺茫希望的问题。
沈实握着他的手僵硬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眸垂了下去,浓密的睫毛掩盖了其中的痛楚。他沉默了几秒,再抬起眼时,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千钧重量:
“他……留下了最重要的东西,救了你。然后……休息了。”
没有明说,但纪星瞬间就明白了。心脏处那股温暖而陌生的力量源泉,沈实话语中的沉重与回避……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最残酷也最伟大的真相。
那天太急,沈实只告诉他苏羡有事先离开了,并没有说清楚苏羡实际是…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击中了他,让他瞬间窒息。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那个说“下辈子换你们羡慕我”的混蛋……真的,用这种方式,兑现了他的“羡慕”。
沈实没有阻止他哭泣,只是默默地握紧他的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他不断涌出的泪水。他知道,这种悲痛,需要宣泄。
良久,纪星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他反手用力握住沈实的手,仿佛要从那坚定的力量中汲取支撑。
“……我都……想起来了……” 他看着沈实,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那个……吻……还有……你的……眼泪……”
沈实的身体微微一僵,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加坚定地回视着纪星。
那些在生死关头失控流露的情感,此刻在平静的病房里,无处遁形。
“我……” 沈实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着最适合的表达方式。他一向冷静理智,情感对他而言是需要严密控制的变量,但此刻,他决定放任一次。
“我当时……很害怕。”他坦承,冰蓝色的眼眸中漾起清晰的波澜,“害怕失去你。害怕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他的话语简单,却重逾千斤。对于沈实这样的人来说,承认“害怕”,远比面对强大的敌人需要更大的勇气。
“那个吻……很抱歉,在那样的情形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它……是真的。”
纪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一一向冷漠难以靠近的男人,此刻笨拙而真诚地袒露着内心。心脏在鹑火源核的作用下有力地搏动着,带着一种温暖的酸胀感。
“不需要道歉。” 纪星轻声说,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如果不是那个吻……和你的眼泪……我可能……撑不到苏羡……”
提到苏羡,两人的眼神都同时一暗,空气中弥漫开悲伤的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因为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连接着他们共同的伤痛与失去,也连接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彼此确认的心意。
“沈实,” 纪星再次开口,目光直视着他,“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从青涩的训练岁月,到并肩作战的时光,再到两年的分离与猜疑,以及如今生死边缘的确认……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同僚或朋友之情可以概括。
沈实看着纪星那双恢复了神采、此刻清澈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心中那层坚冰仿佛彻底融化。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纪星的额头,动作自然而亲昵,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勉强。
“嗯。” 他应道,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宁,“以后,不会了。”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激动的告白。只是在经历了生死、鲜血与牺牲之后,在最平凡的病房里,两颗漂泊已久、布满伤痕的心,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彼岸,平静地靠在了一起。
窗外,基地的防护穹顶模拟出的夜空,星辰稀疏,却坚定地闪烁着微光。
埃加博士带着护士轻轻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睿智而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更深沉的忧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开始例行检查。
沈实直起身,却依旧握着纪星的手,站在床边,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金乌教的残余、基地的内鬼、周延的谜团、以及纪星体内这枚鹑火源核可能带来的未知影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此刻,紧握的双手和彼此确认的心意,成为了这片废土之上,最坚实的力量源泉。
他们终于可以在彼此的眼中,找到归途,也找到共同面对一切黑暗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