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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的帮助…总是恰到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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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林怠是被一种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唤醒的。他睁开眼,看到安维尔斯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低头试图重新包扎手臂上一处因为昨夜无意识抓挠而有些松脱的布条。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尤其是左臂,活动时明显能看出僵硬和吃力。但那专注的侧影和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不愿再完全依赖他人的执拗。
林怠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安维尔斯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缠绕布条的手指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略显仓促地打了个结,然后将挽起的衣袖拉下,遮住了那处包扎。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转过身。
晨光中,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前几日那死气沉沉的灰白,多了些许活气。深碧色的眼眸看向林怠,里面少了些高烧时的浑浊和昨日的混乱,多了几分清醒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昨夜的异象,如同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横亘在两人之间。
最终,是安维尔斯先移开了目光,他望向窗外,声音带着久未正常说话的干涩:“今天……感觉好多了。”
林怠坐起身,动作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走到桌边,照例倒了两碗水,将其中一碗推向安维尔斯的方向。
这一次,安维尔斯自己走过来,端起了碗。他的手还有些不稳,但至少能自己完成这个动作了。
两人沉默地喝着水。
喝完水,安维尔斯没有立刻回到床上,而是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的东西……”
他指的是他昏迷时,林怠可能帮他收起来的那几件随身物品,包括那身染血的、材质特殊的衣物和一把贴身匕首。
林怠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到矮柜旁,从最底层取出一个包袱,放在了桌上。
安维尔斯上前打开,里面正是他的旧衣和匕首。衣物已经被清洗过,虽然无法完全褪去血迹,但至少干净了许多。匕首也被擦拭过,寒光内敛。
他拿起匕首,手指拂过冰冷的刀鞘,一种熟悉的力量感似乎顺着指尖回流了一部分。他看向林怠,眼神复杂。清洗染血的衣服,这显然超出了“避免麻烦”的最低限度。
“多谢。”这两个字说得有些生硬,但确实出自真心。
林怠只是淡淡地回道:“味道太重,招虫子。”
安维尔斯握紧了匕首,没有再说什么。他将包袱重新系好,却没有立刻拿走,而是将它推回了桌子中央。
“我还需要……再打扰几日。”他说,语气不再是之前全然的被动,而是带上了一丝商议的意味。他需要时间,需要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来彻底稳定伤势,以及……尝试理解和控制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力量。
林怠的视线扫过他依旧难掩虚浮的脚步和苍白的面孔,最后落在他推回桌中央的包袱上。
“随你。”他转身,开始准备今日份的草药,语气依旧平淡,“记得你答应过的,不引来‘更大的麻烦’。”
他的潜台词很清楚:留可以,但你要学会控制你自己。
安维尔斯听懂了。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拿着自己的水碗,慢慢走回床边坐下。他没有躺下,而是开始尝试按照某种古老的呼吸法,调整内息,感受着体内那两股已然觉醒、以及其余八股依旧沉寂的血脉之力。
林怠则在一旁,将研磨好的药粉分成等份。他的动作有条不紊,眼角的余光却偶尔会掠过安维尔斯耳后那片似乎比别处更薄、更透的皮肤,以及他坐下时,腰臀与床铺接触的那条线——昨夜,那里曾有过虚幻的尾巴和一点温暖的橙光。
林怠将研磨好的药粉分成等份,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懒散的精准。分装完毕,他取出一包,随手丢在安维尔斯触手可及的床沿。
“今天的。”他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带着刚醒不久的困倦,“省得我再沾手。”
安维尔斯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药包上,又抬起眼看向林怠。那双深碧色的眼眸里,之前因虚弱而产生的浑浊已彻底褪去,只剩下冰海般的沉静与审视。他没有道谢,这本就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
“你的帮助,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安维尔斯开口,声音虽仍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冷冽的质地,话语里听不出情绪,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陈述。
林怠正漫不经心地收拾着石臼,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然呢?等你伤口烂在床上,招来苍蝇,或者因为太臭让我睡不着觉?”他语气平淡,言辞却一如既往的毒舌,“我只是在维护我的居住环境。”
安维尔斯嘴角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不再言语。他伸手拿起药包,自行解开手臂上略显松垮的布条。伤口暴露出来,愈合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这或许与他正在缓慢恢复的力量有关。他自己清理、上药、重新包扎,动作虽因左臂的不便而略显滞涩,但稳定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我掌控力。
林怠收拾完工具,走到水盆边慢吞吞地洗手,水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他用布巾擦干手,然后拎起靠在墙角的采药筐和短锄,走向门口。
“村东头,废井。”他拉开门,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入,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晚上。别让人看见你这副样子,吓到村民,更麻烦。”
话音未落,门已被带上,他懒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安维尔斯包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直到打好最后一个利落的结,将衣袖拉下,遮住了所有痕迹。他才抬眼看向那扇关紧的门。
废井,夜晚。
林怠再次在他提出需求前,给出了解决方案。理由依旧充分且完全基于自身利益,杜绝了任何情感上的牵扯。
他起身,走到桌边,手指拂过那个装着旧衣和匕首的包袱。布料被清洗得很干净,甚至带着淡淡的、不属于这个村庄的皂角气息。这细微之处,再次印证了林怠此人的矛盾——行为极致懒散,细节却处理得异常周到。
他需要那个废井,需要夜晚的遮蔽。不仅仅是为了洗去连日来的血污与药味,维持基本的体面,更是为了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仔细审视和尝试掌控体内那日益躁动、带着一点温暖橙意的白狐血脉。
当林怠傍晚带着些许新采的草药回来时,安维尔斯依旧维持着调息的姿态,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里衣,银发似乎也恢复了些许光泽,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周身那股濒死的颓败之气已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刃般的冰冷气息。
林怠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那身干净的衣物,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是将药筐放下,开始例行公事般地整理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