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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欢而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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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雨绵绵,洒落银针般细密的雨丝,被风挤的斜斜的。柳弃月倚在窗边,手中是谢兰舟早早寄过来的信笺。
仿佛暑气被清洗得干净,竟有了凉意。柳弃月倚在窗边,手中握着兰舟从京城寄来的信笺,朱唇微启,一抹莞尔悄绽。
尺素之上,字字尽是赤诚,句句俱含真意,谢兰舟的墨香里如同藏着千般郑重已经他对未来二人美好憧憬。
末句“如今只待来年春闱中举,我们二人婚事可成定局,到时定向家中再次提及求娶之事,我必风风光光迎卿卿入门”,更是让她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柳弃月想象着与其岁岁长相依的图景,眼前盈天细雨中竟好似也藏着烟霞满袖的期许。
伴着门扣环响,一声“柳掌柜!”不合时宜地闯了进来。
柳弃月恍然回神,莲步轻移,见章宥修晴蓝长衫的肩头洇着浅淡的水痕,手中青竹伞还在滴着水珠。
“小姐好兴致,站在窗边许久,对我唤你的声音只字未闻,可是在念着什么人?”章宥修笑着踏入屋内,将伞放在门边,站在楼下抬头看着楼上探出半个身子的柳弃月。
柳弃月脸上难掩喜色,而一旁的柳枝更是喜不自胜连忙回应:“还未同章公子提及,谢家公子谢兰舟与我家小姐乃是青梅竹马,方才谢公子秋闱中举的喜讯已至,若来年春闱若是高中,便上门求娶,小姐自然是过于开心才未曾留意其他。”
柳弃月听柳枝同外人提及谢兰舟与她的情意,脸颊微红:“不过是心下不胜欣喜,怠慢了公子,不若我亲自烹茶给你赔罪?”言罢,柳弃月转身将信递给柳枝让她好生收进匣子里,随后步入屋内起手煮茶。罗裙曳地,带动满室茶香,腕间银铃亦随之叮铃作响。
章宥修凝着弃月娉婷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上楼坐下:“难怪今日闭门谢客。”
“倒也不算,今日原想好好清点整理一下库房,却不想章公子光顾。”柳弃月素手轻抬,腕底茶碗中翻飞出细密白雪浪,茶沫如堆云叠雪,叮咚清音里,热气袅袅,恍若春山雾霭。
章宥修撑着头歪斜在坐垫上,见对面楚楚玉颜,一双剪水清瞳好似摄人心魄,一时间竟看入了神。
“好了,公子请。”柳弃月忙完抬眼看向对面的章宥修,而章宥修好似被抓住小辫子一样,急忙转移视线,佯装自然。
“章公子大可放心,兰舟哥哥是个很好的人。”柳弃月误以为对面的人是作为好友而忧心她误信旁人便解释道。
“很好么?倒不知他有何缺点?”
柳弃月听了这话竟真认真思索起来,好一会儿才出声:“我想不出来,兰舟哥哥本身很好的,只是他家中似是与我家近日关系有些不好,此次科举他便是想待明年高中然后好说服家中父母。”
章宥修听到这话,神色立刻严肃起来,目光如炬,眉峰微蹙:“小姐且看这杯中浮叶,风乍起时便随波逐流。昔年月下盟誓虽美,可京城繁花似锦,又有两家嫌隙,如何能一帆风顺?”
弃月沏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章宥修。
章宥修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仍旧自顾自一边晃着手中的茶一边说着:“柳小姐这般赤诚,倒是难得,只是纵是青松翠柏,亦难免被京城富贵的胭脂染了颜色。”
话里话外半分担忧半分醋意,只那时柳弃月恍然不觉。
一股不悦涌上心头,柳弃月捻着茶杯的指尖发白:“章公子何出此言?兰舟向来一诺千金,他既已承诺,便决不会作出那负心之事。”
她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汤飞溅,显然是气极。
章宥修见柳弃月生气,却不知为何心中郁结难平:“柳小姐不曾见过官场,单说那科举之路,本就是通往名利场的阶梯。一旦入朝为官,再加上家里的阻挠软磨硬泡,又有几人能坚守本心?纵使今日对你之心尚诚,又怎知他日如何。”
柳弃月的眼眶渐渐泛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依在公子所言,我竟如此识人不清?我与兰舟自幼相识,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在公子口中却是如此薄情之人?”她越说越激动,眸子泪水再也拦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章宥修见她落泪,慌乱地从袖中掏出帕子,欲抬手递给她,却又在半空中停住,语气变得温和:“我并非有意冒犯你。只是这世道险恶,忧心你一番真情错付才出言相劝。你我相识以来,谈诗论画,我深知小姐是这世间少见的蕙质兰心,如此钟灵毓秀之辈,不该被人辜负。”
柳弃月倔强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章宥修:“原来在公子眼中,什么聪慧,我不过是个易受欺骗的女子。既然如此,公子往后便不必再来了。你我之间,不过是因书画结缘,如今话不投机,也无需再浪费彼此时间。”
柳弃月的话如冰刀般锋利,一字一句都在赶他走,深深刺痛了章宥修的心。
顿觉满是懊悔与无奈,明明是担心她,想要提醒她注意一二,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得她如此生气。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来,朝着柳弃月深深一揖:“是我失言,惹你不悦。小姐若是不喜,往后我不再提便是。只是希望你日后能多留个心眼,不能完全信任旁人。今日在下便先离开,过些日子待小姐气消了再给你赔罪。”说罢,章宥修转身带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秋雨逐渐淅淅沥沥地势大起来,打在窗棂上,清脆响亮。
宝斋楼内,气氛压抑而沉闷,往日的欢声笑语仿佛都被这场早到的雨冲刷得一干二净。柳弃月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雨景,思绪万千。她知章宥修是好心,但莫名感觉心慌充斥着胸腔让她有些口不择言。又回想着昔日与谢兰舟的种种,好似苦涩的甜堵在喉间。
而另一边,章宥修冒雨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心绪微酸,懊悔不已。深恨自己为何偏偏在她满心欢喜时浇下凉水,在退一步来说,为何自己不能更委婉一些。平白让她生气,也惹得自己满腔不快。
他何尝不知自己心中早已漫过君子之交的界河,但知晓她心许旁人便怯于吐露,生怕唐突了这份相知。如今因自己莽撞,平白让这份情谊裂出道口子。
章宥修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只好派人暗中照看着柳弃月。只是桑塔来人传信说,寨中突遭外敌侵扰,请章宥修回去。章宥修见信中所言情势危急,不得不亲自前去平乱,草草写了一封信交给杨振让他转交给柳弃月便匆匆离开。
正欢喜着收拾行囊准备回泉州的谢兰舟,谢父却让他即刻前往京城备考。
谢父重重搁下茶盏,里头浮沉着的龙井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为父早已打理好一切,你既中了举人,更该趁着文思未散,专心筹备春闱。”
“父亲当真容不得我在泉州多留半月?”他眉头紧蹙,尽管谢父态度强硬,但他始终不肯跪。
“儿寒窗十载,方得一丝成就,哪怕五日?亦或……”话音未落,谢父突起身负手而立,声如钟磐掷地,惊得檐上栖雁四散:“哪怕一日都不行!痴心妄想!还想着柳家那丫头?如今两家势同水火你看不清?再者说,她一个商贾之女,如何能助你平步青云?”
“待儿高中之时,便足有能力在那京城之地,安身立命。还请父亲成全。”
谢父好似听了什么滑稽之言,斜着眼看向谢兰舟:“春闱关乎谢家百年基业,岂是儿戏!你且先用心备考,婚事日后自有分晓。”
谢兰舟望着父亲涨红的脸,忽然想起幼时被罚跪祠堂,父亲也是这般模样。
幼年时的他蜷缩在沁着寒意的青砖上,小小的柳弃月总能偷溜进来,塞给谢兰舟几块桂花糕。窗棂漏进的月光,映照在二人背上将两人青丝染成银霜,本以为这便算作白头,如今却连相守都已万分艰难。
他知道父亲的话如铜墙铁壁,生生阻断了他与柳弃月,明面上,谢兰舟只好应承下来。
是日,谢兰舟趁着夜色翻墙,却在跨上墙头时被巡夜的家丁撞见,于是第二日轿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随从。
路途中又佯装病重分散注意力准备偷偷溜走,但未走两里路便被拦下。
托他们给柳弃月送了三封书信,皆石沉大海。最后,还是让文溪亲自带着信去泉州将信送到柳弃月手中。
九曲桥上,残荷在风里摇曳,柳弃月的香囊落下,惊起一滩白鹭。
“课业繁重,想来早早去京城安心备考,卿卿切莫想我。”柳弃月多日不见谢兰舟回来,险些误以为竟真如同章宥修所说,如今终于等来他的音信。
“ 兰舟哥哥为何让你亲自跑这一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文溪恭敬回道:“公子只是放心不下,总归自己没有露面怕小姐担心,特派在下送信顺道看望一二。”
柳弃月轻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那既然你来了帮我带句话,兰舟哥哥尽管安心备考,我在泉州等着他。还有,兰舟哥哥只管走你的阳关道,莫要学那望夫石才好。”
文溪走后,柳弃月又打开信笺。
“待我蟾宫折桂那日,定要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卿进门。”
风卷着几片落叶扑落在她肩头,她笑着转身,裙裾扬起。
马车碾过泥泞的管道,兰舟掀开帘,望着天边绵绵细雨,隔着千山万水与柳弃月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