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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故人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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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已定，好一个‘结局已定’！谢兰舟，这便是你救我之法？以一无辜女子的性命，换我苟存于这樊笼之中？”柳弃月声调陡然扬起，带着尖锐的讽意与激愤。
谢兰舟蓦然眉峰紧蹙，眸底暗流翻涌：“难道你愿静待处死？抑或，没入教坊为奴？”
柳弃月惨然一笑，泪盈于睫，却倔强不肯落下：“若是要仰赖谢大人以他人性命置换才得新生，此等偷生，较之天牢，又胜几筹？“
“可我不愿，卿卿又可知，我日夜辗转反侧，苦心奔波又是为了什么？此乃唯一救你脱困之法，我，别无选择。”
“谢大人，你若觉此事艰难，告知于我便是，我柳弃月并非那死缠烂打之徒！何须你以此来助我！”
柳弃月顿了顿，努力将胸腔平复：“还有，那‘非卿不娶’的言语何必斩钉截铁？后来那骑着高头骏马，披着红簪花迎娶名门闺秀者，是何人？谢大人真觉婚事也为难，大可与我言明。”
柳弃月几乎是嘶声诘问，字字泣血，如淬毒利刃，直刺谢兰舟心底最深的不甘与苦楚，仿佛要将谢兰舟所有不堪悉数揭穿。
谢兰舟身形微晃，面色霎时惨白如雪，其下汹涌的痛苦，无奈与狼狈的难堪顿时暴露无遗。
暖阁内死寂如墓。炭火毕剥之声，更衬得此间凝滞如冰。
良久，谢兰舟方极其艰涩地开口，声音嘶哑如裂帛，字字似从齿缝间碾出：“月儿，此乃权宜，此乃权宜……”
柳弃月的泪水终是决堤，滑过冰冷面颊，不复言语。
“你且好生安养，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他深深凝望她最后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蕴着千钧之重，他知柳弃月一时难以接受，却也意想不到她会如此抗拒。
旋即，他缓缓转身，走向门外，而后轻轻掩上门扉，最后透过那道缝隙见柳弃月孤瘦的身影，心头又是一揪。
元安十三年末，冬日的风卷着些微寒意，掠过官道旁的衰草，显得萧索非常。柳弃月拢了拢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如今已然磨出了毛边的襦裙，举止依旧娴雅。
她曾经赠予谢兰舟的玉，换成了盘缠，谁料在路边却被扒手摸了去。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大小姐做派，便像被骤雨打落的桃花般，簌簌碎落一地。
此刻柳弃月攥着怀里最后两个铜板，站在面摊前犹豫了许久，终究是转身走向街角冒着白汽的蒸笼。她小心翼翼地将一枚铜板放在油腻的木案上，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要一个馒头。”
蒸笼后边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瞥了她一眼，随后用粗麻纸包了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递给柳弃月。柳弃月指尖触到那温热的触感，心里竟泛起一阵酸楚，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一个粗面馒头竟能让她如此动容。
她揣紧馒头，东张西望地走到镇外的一颗巍峨大树底下，将馒头拿出来掰成两半。一半用油纸包了再次揣进怀里，另一半放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抿着。面里掺了不少麸皮，剌得她喉咙有些发疼，可她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嚼得极为缓慢。
暮色已然四合，柳弃月想着寻一间寺庙凑合一晚，也为父亲和大伯他们烧些纸钱。
呜咽的山风穿过林间罅隙，循着路人的指引，柳弃月终是找到了一处落脚的观音庙。虽是处处透着荒颓，许久没有人气的模样，柳弃月仍旧走到朱漆剥落的庙门前，见门上落了锁，便绕到侧门去，见其被柴扉虚掩着，缓缓推门而入。
没有像样的纸钱，好在柳弃月在正殿寻到香火，供桌上还摆着个小小的铜炉，里头还有三支燃着的香，不知何人在此点的。
她正端然跪着，心中默念着柳家的人，鼻头一酸刚欲流泪，忽而后头窜出一阵动静，柳弃月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抬起头。一只猫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正当柳弃月松口气时，一老者身影又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他身着灰色僧袍，好似许久未换洗，多处已然磨损。老者身形瘦长，眼角皱纹好似藏着一世风霜，面带慈悲，眼目澄澈得仿佛能看穿一切。柳弃月再定睛一看，竟是当年与谢兰舟在云山寺遇见的为她解签的寂明大师。
大师缓缓进入殿内，步履极轻，不疾不徐：“寂明，恭候姑娘多时。”
柳弃月怔住，四目茫然，似是不解，连礼数都忘却：“原是故人，如今，我却当不起大师的一声恭候了。”
寂明禅师颔首，一副洞察世事的超然仙姿：“贫僧听闻此前不久姑娘脱离囚笼，便守在这离京必经的破庙日日等候。唯恐与姑娘，失之交臂。”
柳弃月的神情不自觉怔了怔，为何大师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还一直在此地等她。她望了望香炉中的袅袅细烟的香，更觉寂明大师有种超脱凡世的飘然出尘。
大师引她到偏殿一处收拾干净的地方坐下，其间正烧着火，上面悬着的一个茶壶正咕咕沸腾。
他从一旁取出两只碗，席地而坐，动作从容自然。寂明大师倒了两碗茶，将其中一碗递给了柳弃月：“茶是林子中刚采的，虽不比好茶，却也别有风味。”
茶汤偏黄，面上还浮着细碎的残渣，柳弃月并未犹豫，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味苦，但而后却觉回甘。
寂明大师像是看穿柳弃月的心中所思，泰然自若地缓缓启齿道：“去岁春，在云山寺中，姑娘与谢公子曾求过一签。彼时贫僧便说，签意如镜，缘冷缘濯自在人心。只是签意并非天意，贫僧更相信事在人为。”
“原来真是一语成谶，我柳家如今如此境地，他亦另攀金枝。”她低声说着，却显然带着颤音，鼻音也略微有些重。
寂明目光如炬，轻摇了摇头，又言：“姑娘，签文是相，非是命。相由心生，亦由境转。所谓谶语，不过是世人于迷途中窥见的一角天光，照见的，多是心中早已存在的执念。贫僧特来见姑娘一面，正是为昔日谶言了了这段因果，还望你早日放下执念。”
柳弃月又想起她那刚正不阿的大伯，尽管他常板着脸，犹记得当年幼时，偷溜出府被父亲责罚时，却会偷偷塞给她块麦芽糖。
可就是这样一个骨子里不失暖意，为官刚正之人，却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刑场上身首异处。
寂明看着柳弃月陷入悲痛，默默为她又添了些热茶。柳弃月原以为自己早已流不出泪了，可此刻听着窗外林叶簌簌的轻响，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悲恸，却像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出了眼眶，一时竟哭得肝肠寸断。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又看到谢兰舟在桃花树下朝她笑：“卿卿，待我金榜题名，便自立门户，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她曾以为她与谢兰舟是天赐良缘，可所谓爱情，竟脆弱得像张薄纸，如过眼云烟，难以追溯。
泪水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积压的所有委屈，痛苦以及绝望倾泻个干净。她最后哭得浑身脱力伏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就如同一只被暴雨淋湿的孤鸟。
寂明一直静静地听着，手中的佛珠不疾不徐地捻动。待柳弃月差不多要止了啜泣，他才缓缓提起粗陶茶壶，再次为她面前那只空了的碗里，缓缓注满温热的茶汤。
茶汤倒入碗中发出细微的汩汩声，在空旷寂静的庙里，竟奇异地抚平了一丝狂乱的心绪。
“多谢大师。”柳弃月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茶汤滑过喉咙，带着些微苦涩，却出奇意料地压下了喉间的哽咽。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乃是缘分，姑娘与贫僧的相识亦是缘，缘来缘去便成了这万象。姑娘不必沉湎逝去的悲痛，应当珍惜现下之缘。是以，姑娘不必言谢，此乃机缘。往后，姑娘打算往何处去？”寂明问道。
柳弃月从未想过这个问，离开谢府也是她无法面对谢兰舟，更想逃离那些是非，逃离自己的悲苦过往。
“回大师，我，尚不知去往何处。也许，应当回泉州看一眼，此后便四处漂泊吧。”她诚实地说，语气里带着茫然。
寂明大师笑了笑，看向暗影幢幢的窗外：“山重水复，总有一条属于姑娘。一时茫然不代表一世茫然，一年沉淀，姑娘应明了人心是最最难辨。姑娘何不换一种方式去活？人心不足为惧，最重要的是要用眼睛去观察周遭。”
柳弃月略一思索，忽然想起怀里那半个没吃完的馒头，便取出来看向寂明大师：“大师若不嫌弃……”
寂明大师合十行礼：“荒野之地，有此足矣，多谢姑娘。”
就这样，冬夜荒庙，二人分食了那半个馒头，一室凄零，尽于无声。
*
元安十三年冬，年末，谢府。
书房中忽见一方砚台砸在书案上，生生给桌角磕出一个口子，谢兰舟死死攥着一只空了的紫檀木盒，怒斥着跪了一地的下人。
那木盒底铺着一方素色锦缎，上有浅浅的月牙形压痕，那是当年柳弃月亲手雕的玉月牙。素来是他放置两人此前信笺与一枚月牙形暖玉的地方，那是这一年多慰藉自己心口的良药，只是如今盒子空了，连带着他的心，也像是被剜去一块，寒风一吹，便呼呼地往里灌。
谢兰舟一脚踹翻手边的梨花木案，宣纸纷飞如雪，落在他青灰色的锦袍上，连带着衣袍也蹭上些墨迹。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东西都看不住，留你们有何用！”谢兰舟的怒斥声中仿佛也沾染上一些污渍，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旁边本与她们无关的奴婢也被这样的谢兰舟吓得“噗通”跪下，膝盖也没躲，硬是直直砸在破碎的瓷片上，疼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喊出口。
看守和巡逻的小厮急忙解释：“大人饶命！我们实在没有发现任何蹊跷！想来，想来贼人定十分熟悉府内，才潜入大人书房将大人珍爱之物盗走！”
李灵犀老远便闻声而来，只见她着一件藕荷色衣裳，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走了进来。见了满室狼藉，眉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却还是敛衽行礼，声音温婉如昔：“夫君何必动气，可是重要物件丢了？听他们所言这贼人武艺如此高超，他们又如何能防住，与其打骂不如让他们将功补过。”说完，李灵犀示意他们出去，但他们只是跪着犹豫颤抖，并不敢起身。
“滚！再找不到，仔细你们的皮！”谢兰舟抓起桌上的镇纸就砸过去，黄铜镇纸擦着小厮的耳际飞过，吓得众人连滚带爬地退出去。
“夫君，尝尝我新熬的银耳粥，先消消气。”李灵犀依旧温言以对，并将食盒里的粥盛了一碗出来，端到谢兰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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