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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李代桃僵 ...

  •   是京城,那个侥幸曾目睹过一眼的天子脚下。
      清裳被带进一座深巷里的幽静小院,院中一株高大的古槐,但枝叶早已落尽,只剩光秃的枝桠虬生交错。
      她被安置在一间干净却陈设简单的厢房。直到三日后的傍晚,院门处传来清晰的落钥声。接着,是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步朝着厢房而来。
      清裳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察觉到这定然不是平日送吃食的下人的声响,她手指攥紧衣角,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门,被轻轻推开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清裳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张脸——是谢兰舟!
      曾经那短暂的,不明所以的善意,是她灰暗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微光。
      “谢,谢公子?是你派人将我带来此地的?” 清裳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劫后余生般的轻颤。
      谢兰舟走了进来,清裳端详着,发现他清减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不同昔日的,挥之不去的沉郁。像是朗朗清风沾染了污浊,透着一股深邃的吸引力。
      他走到离清裳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落在她浅淡伤口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别处,那温润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了沉,又恢复清正之态,“姑娘,别来无恙。”
      他是云端明月,可望而不可即,她是泥淖尘泥,本以为今生无缘重逢。此刻,他温和的一句寒暄,便软化了她心头的边角。
      “可上了药?”
      “上过了,公子大费周章带我来这,可是需要奴家做些什么?”清裳终于找回自己甜糯的声线,眸光楚楚地望着眼前的状元郎。
      谢兰舟的眸光重新落回清裳身上,清裳清晰地看到,他的星眸里,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了些,却不是在审视她,仿佛在透过她的眉眼,寻找着什么。
      “令弟无忧。我已托人将他接出,如今,寄名在我一位族叔名下,记作养子。”
      清裳猛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谢兰舟,“他还好吗……”
      谢兰舟微一颔首,“族叔虽非显宦,亦是正经读书人,家世清白。无忧入了族谱,户籍文牒俱全。从今往后,他便是谢氏子弟,可堂堂正正入社学,读圣贤书,日后亦可参加科考,博取功名。“
      “无忧,他现在何处?”清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堪堪虚扶着桌边一角,勉强撑着自己的心神。
      他望着那张熟稔的面孔上交织着的情绪变幻,眉眼像她,却不是她。
      “在谢氏族学启蒙。衣食无忧,前程有托。他天资聪颖,是个读书的料子。”
      话音刚落,他顿了顿,淡淡移开了眼:“清裳姑娘,无忧值得一个机会。此非怜悯,乃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公子能救我们姐弟于水火,不妨直言。”
      “不瞒姑娘,你与在下的故人相像……然她如今身陷囫囵,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他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那疲惫仿佛深入骨髓,连带着那温和的假面也裂开了缝隙,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暗涌。
      清裳扑簌着羽睫,像孤芳自赏的夜昙,花开一瞬,又迅速枯萎。
      “公子究竟何意?”
      “我以无忧的前程铺路,望姑娘以你之躯换她重见天日。”
      清裳哑了声,顿时不语。屋内有一刻的静止。半晌,彷佛带着绝望的哀鸣,但又无可奈何。“奴在这人世间,唯无忧一个家人。若如公子所言,刀山火海,清裳也只当相赴。”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扭曲拉长的影子,如同他们此刻扭曲的心境。猎猎寒风灌进来,寒意蔓延至全身,仿佛冻僵了血液。
      沉默良久,凛冽寒风中终是几乎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句话:“只要我谢家尚在,可保他一世安顺。”
      清裳笑的凄然,她侧过脸去,洒下一行无声的清泪。此生之身,兜兜转转,仍未能走出被他人所缚的命运。
      京中飘扬了几场雪,隆冬已至。铜墙铁壁内的牢笼愈发寒不可耐。
      柳弃月只觉沉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铁砂,昏昏沉沉,意识像被浓雾包裹。大抵是这严寒所致,发了热。一股求生的欲望盘旋于心,她要活着,活着去为柳家平反,还有…谢兰舟。
      子时三刻,在她神智昏聩之际,沉重如铁的牢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熟悉的身影,逆着门外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走了进来。
      “卿卿,我来迟了。” 柳弃月恍惚听到谢兰舟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的化不开的疲惫与心疼。

      *
      夜里,谢府之中。
      意识于无边的寒渊浮浮沉沉,不知几时,那蚀骨的冰寒渐次退却,一种久违的暖意,悄无声息地漫漶周身。
      再度苏醒,柳弃月深觉眼皮沉重不堪,但依旧艰难地睁开双眼。朦朦胧胧的视野让她心慌,良久,才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目之所及,阴冷坚硬的石壁被软厚的锦被所取代,身上那污脏单薄的囚衣也已然换成上好的丝衾,空气中氤氲着炭火气。
      她欲起身看个究竟,周身却乏力,五脏六腑好似一时也枯竭,刚坐起来,手却没撑稳,竟径直滚下床来。
      “姑娘!怎地摔下来了?您如今的身子亏损得厉害,可不能出事了。”房门敞开,寒气簌簌地灌进来,一声惊喜中带着担忧的女声响起,随后两个丫鬟连忙过来将柳弃月扶回床上。
      两个均约莫十三四岁,其中一个略高些,从一旁端出一碗药:“姑娘身子受寒气侵扰许久,大夫特地开了些药,姑娘请用。”
      “这是何处?你们二人又是何人?”柳弃月的声音沙哑如砾石相磨,并未直接接过药碗,而是茫然四顾,表明疑虑。
      “回姑娘,这是谢府,奴婢名叫文鸢,她叫文雀,谢大人特地让我二人前来照料姑娘。”文鸢轻声细语答道,手中的碗依旧恭恭敬敬在柳弃月面前。
      柳弃月心弦陡颤:“谢大人?是兰舟哥哥吗?可是为我柳家昭雪了?”
      文鸢避开柳弃月的灼灼目光,只垂首将药碗又递近些:“姑娘,先用药吧。”
      避而不谈的反应让柳弃月旋即被巨大的疑窦与不安攫住,她急问:“柳家其他人呢?如若没有赦免,他如何将我从狱中带出?”
      文鸢二人不敢应答,只是默不作声奉着药跪在一旁,这柳弃月的心寸寸下沉。身为朝廷要犯,此案未明,要如何才能让她重见天日?
      她推开药碗,挣扎欲起:“让谢兰舟来见我,让开!我要去寻他!”
      文鸢二人慌忙起身阻拦,文鸢一时情急不小心漏了嘴:“姑娘不可,大人好不容易才将你换出来!不服药如何养好身子!”
      一股不安的阴翳,悄然缠上柳弃月的脊背,她挣扎的动作一顿:“什么?换出来?我要见他。现在,立刻。”
      文鸢急得几欲垂泪“姑娘玉体未安,大人严嘱万不可让姑娘出去!院外有守卫看着,姑娘亦是出不去的,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们做奴婢的。”
      守卫?她踉跄扑至门边,猛地拉开房门。凛冽寒风裹挟细碎雪霰扑面而来,令她周身一颤。
      “姑娘,姑娘不可!”
      门外,果然有两名身着冷硬的佩刀护卫,如两尊铁铸的门神堵在门口。
      “让开!”柳弃月扶倚着门框,声因虚弱与激愤而颤抖,却决绝非常。
      护卫略侧身,抱拳行礼,声音平板无波:“姑娘恕罪。大人嘱咐,姑娘病体未愈,不得擅出院门,请姑娘回房歇息。”说完便又恢复坚守的姿态,守在两侧,不容逾矩。
      柳弃月无力倚着门框,只觉一股寒气自足底直贯颅顶,较之天牢阴冷更甚。
      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活生生被推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顶替了她的位置,平白无故地要去承受那本该不属于她的,暗无天日的苦楚,甚至是,死亡。
      于柳弃月而言,再无论如何也无法心安理得。眼下的谢兰舟,绝非她所识的谢兰舟!她所认识的谢兰舟,是那个曾挥毫写下“纵使千难万阻,此生非卿不娶”,身负清朗风骨的少年!绝不会视人命如尘芥。
      她回头望着这暖阁,望着文鸢二人忧戚的脸,只觉周遭一切皆狰狞可怖。
      柳弃月忽而轻笑,宛若嘲弄。可谢兰舟,你为何不敢见我。
      第三日午后,雪霁,天色依旧沉郁。
      文鸢正捧热茶劝柳弃月略饮,门外传来清晰足音,沉稳有力,正是谢兰舟。
      文鸢见此面色微变,急置茶盏,低声对柳弃月道:“姑娘,大人来了。”旋即携文躬身退至外间。
      裹挟着一缕清冽寒气,谢兰舟步入。他身披深青云纹锦袍,外罩墨狐裘氅衣,身形与入狱前最后一次见面清减了不少。
      眉宇间昔日的少年意气大多褪去,沉沉倦怠与内敛锋锐堆在这张脸上,倒有些陌生,青云之路,便是如此吗。
      谢兰舟解下氅衣递与随侍,目光落向窗边软榻上那道单薄身影。也落在柳弃月那张消瘦
      几无血色的面容上,柳弃月正看着他。
      谢兰舟惊觉柳弃月目光里并无劫后余生与久别重逢的欣悦,眼底唯有深不见底的痛楚与审视,那泉州柳荫下巧笑倩兮的柳家千金荡然无存。
      这眸光,让谢兰舟有些避之不及,于她身前数步之遥驻足。他启唇,声音低沉,隐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卿卿醒了,身子可觉好些?”
      她不答所问,只以干涩而清晰的声音诘问:“我是怎么出来的?”
      谢兰舟默然片刻,似未料她首问竟是此事。他微移视线,落于跳跃的炭火,声音平稳无波:“我寻了那与你相似之人,既入天牢,顶了罪名,结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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