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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烟火人间 ...

  •   凉水入喉,带着一丝清甜,瞬间驱散了喉间的干渴和燥热。她看着窈娘转身继续忙碌的侧影,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午后,章宥修遣阿岩领着柳弃月去那堆放杂珍之处。
      柳弃月却眼见着是半个傍山的石洞改造而成的仓库,阿岩摸出钥匙,费劲地捅进锁孔,“咔哒”一声,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一股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海腥、霉味、尘土气,还有金属锈蚀的钝味,缠缠绕绕,直钻鼻腔。
      依据山洞而建的库房,内部空间甚大。只是林林总总的器物杂乱无序地堆着,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阿岩挠了挠头,面上浮起郝然的神色:“柳先生,这便是我们寨中这些年从各处番商或者打捞上的东西。觉着稀罕的,看着价值不菲的都一股脑塞了进来,老大说让您来掌掌眼,正好清清地方。”
      柳弃月驻足在这堆“庞然大物”面前,一时语塞,章宥修哪里是让自己来鉴宝的?这与大海捞针有何分别?
      她定了定神,踮着脚小心翼翼跨过散落的物件,粗略审视着这里边的东西。阿岩紧随其后,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开柳弃月的身上。
      库房四周到处弥漫着腐败和异味,柳弃月掩住口鼻,微微蹙了眉。大致审视着面上所见之物,甚至在一处角落,看到破渔网缠着一个生了锈的锚同一堆已然分辨不出颜色的丝织品纠缠在一块。
      尽是些真正的杂物……柳弃月叹了口气,黯淡的目光继续在散落的铜钱、贝壳、木匣上徘徊,唯有撞见真正的古物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光亮,宛如拨云见月。
      忽地见一方青花,神情才起了变化。她轻柔地掸去上边的层积已久的厚尘,随后捧出
      一个半人高的,完好的瓷瓶。
      阿岩见柳弃月终于寻出个物件,连忙凑过去:“这个值钱?”
      “周身青花点缀,只是画工有些粗制,成色也不算好,应是坊间仿制的,倒值几两碎银。”柳弃月细细观察,一边说着一边随眼神黯淡下去,说完让阿岩将它搬至一旁,自己继续回头翻找。
      日头缓慢下沉,柳弃月也只找出一些价值几百两的东西,正当她逐渐失了兴致,一个绣纹繁复细腻的织锦包袱吸引了她的注意。
      解开包袱,里头躺着几册泛黄的,被水晕染模糊的线装书籍。她极轻慢地翻开,朦胧中依旧得以窥见其中抄录的是沿海州县的风物志,还有南边海域的航海图,甚至夹杂着不为人知的航海日志。此物于海上外出的人或为有用,只是多处字迹线条已辨不清晰。
      失望之时,柳弃月却相继发现价值不菲的宝物。
      “这是,珍品的松石!阿岩!把这柄刀上的宝石剜下来,此刀虽非名家所制,但嵌的松石倒是珍品。”
      复又觅得一个香炉,铜制,缺了盖儿,三足也缺了一足,只是东西倒像是皇室所供之物……
      待章宥修踏着夕阳余晖走到库房门口,望见的便是这般景象:昏光里,柳弃月素色身影蹲在杂物堆旁,纤细手指正拂去一只黑乎乎陶罐上的积灰。
      她侧脸在光影中恬静清冷,长睫垂落,鼻尖沾了点灰,反倒衬得那清冷气质愈发分明。库房的一个小角原如垃圾场,此刻已清出片小小的空地,整齐摆着十几件挑出的物件。
      阿岩正满头大汗地搬着一筐筐破烂往外走,见到章宥修,过去低低说了句:“老大,柳姑娘可真能耐,竟比你还厉害,库中杂七杂八的东西倒真不少,回头我得好好说说李大哥他们,别好赖都扔着=这里头,累死我了。”随后便脚步匆匆将沉甸甸的东西堆放在一旁,又返回去继续搬运着。
      章宥修悄然走近,见柳弃月正踮脚去够高处木箱里的物事,鬓边一缕碎发垂落,沾在汗湿的颈侧,便下意识伸手想替她拂开,指尖将触未触时,柳弃月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间,他指尖顿在半空,她也微微一怔,睫毛轻轻颤了颤。
      “章公子。”她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劳作后的微哑。
      章宥修收回手,故作自然,顺势从怀中掏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擦把汗。”
      而此时,窈娘正提着装有药汤的篮子,四处寻章宥修,听人说见着大当家来库房了,便也朝库房寻来。在章宥修递帕子时,窈娘正好站在离门口七步左右之外,房内二人的光景,一览无余,手中的药汤晃了晃,旋而放下篮子,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柳弃月去接,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指尖,两人都觉出一丝微麻的痒。章宥修瞥见,退后两步低头擦拭鬓边的汗的柳弃月,露出的耳廓悄悄泛了红。
      章宥修尴尬地望着她方才专注拂拭的陶罐,转移话题,笑道:“看来你寻着不少稀罕物了?”
      她点头,将陶罐转过来给他看:“这是冰裂纹残片,虽然不完整,釉色却极好。”
      章宥修接过,指尖摩挲在罐身一道细密的纹路:“开片如冰裂,似玉碎,应确为真迹。”
      他凑近了些,肩头几乎挨着她的。夕阳金辉从气窗漏下,恰好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但两人恍然未觉。
      柳弃月抬眸,正巧撞进他盈盈笑颜的眼,那双眸子里像被夕阳浸软了,仿佛能摄人心魄。柳弃月一时竟愣住了,章宥修却突然抬头,她才惊觉不妥,忙走向那堆挑出的物件。
      而后指了指库房深处依旧堆积如山的杂物,微微扬了扬下巴。眸中潋滟如碧涛,又像是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浅浅的纹路,惹人心向往之。
      “大当家,今日我干得是否合你心意啊?虽说珍宝不算多,但亦是为你腾出好些地方。”
      章宥修望着她沾了灰的脸颊,望着那双星光万千的秀眸,心口某处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这感觉,比初见时泉州桃树下那惊鸿一瞥,更清晰沉重。
      他缓缓绽开一个释然的笑,轻轻点了点头,顺手替她捻起沾在裙摆上的泥块:“柳先生真乃我寨中的女诸葛。”
      每逢章宥修看着专注眼前辨宝的柳弃月,她不是华门贵宅的琉璃美人,是块温润内敛却韧性十足的古玉,不知不觉间悄悄牵动着章宥修的心。
      日子平静,过了一阵,一日傍晚。
      暮色已然漫上来,码头喧闹却还未歇止。寨中又燃起了噼啪作响的篝火,众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妇人婆子们忙烧柴做饭,王大嫂带着窈娘在一旁学做鱼脍,年轻的汉子和姑娘们便围在一个篝火旁载歌载舞,孩童仍旧乐此不疲地在上演你追我赶的游戏。
      柳弃月刚学着切完最后一片鱼脍,手腕微酸,正想歇手,忽听章宥修在身后道:“我来试试?”
      她回头,却正看见窈娘递给他一把刀,但章宥修旋而自然地走上前,左手轻轻覆在柳弃月手背上,带着她将刀身转了半寸:“其实我是想同你说,刀锋贴着鱼骨内侧斜切,才不会伤了肌理。”
      窈娘停在半空的手顿住了,看着章宥修避开她的刀,心底翻涌起了深深的敌意。本想借着章宥修对她丈夫的愧疚而多一些关照,原本只有自己在其身侧,但章宥修的态度在柳弃月出现之后变得倾斜,心中莫名燃起一股所有物被侵占的异样。
      章宥修的指尖微凉,轻轻压柳弃月的手背上,只觉那点凉意顺着皮肤漫上来,竟让柳弃月原本有些僵硬的手腕松快了些。
      “试试?”他抬眸将目光从鱼身上转移到柳弃月脸上,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亮得像揉了碎星。
      柳弃月心头一颤,仍依着他带的角度下刀。刀刃刚触到鱼肉,章宥修忽道:“慢些,这里有根细刺。”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指尖在鱼腹处轻轻一点:“从这里下刀,避开它。”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她像被烫到般缩回手,耳尖微微泛红,他却握着刀,依着自己指的位置切下去,果然一片完整的鱼肉落进冰碗,薄厚竟也差不离。
      章宥修看着自己切的那片鱼脍,递到柳弃月面前:“尝尝?”
      柳弃月迟疑了下,还是张口咬住。鱼肉带着冰的清冽,入口即化,鲜得人舌尖发麻。她抬眼时,正撞见他望着自己,目光里的笑意比篝火还暖,竟让她忘了咽下嘴里的鱼肉。
      “好吃吗?”他问。
      “嗯。”她轻轻点头,脸颊更烫了些。
      而后柳弃月依着孙婆婆的步骤和章宥修所教的刀法重复做了一遍,拿起竹筷,夹了一片递给章宥修,示意他尝尝。他没有接,只微微低头,就着她的筷上咬了下去。
      “确实鲜。”他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她染成绯红的玉颜,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比婆婆做的多了点,别的滋味。”
      只是他没说,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丝丝的甜意。
      天际明月,夜色弥漫。略带潮气的海风将篝火吹得摇晃,像是醉了酒,又像是欲同少男少女一齐尽情舞动。
      做饭的这边倒对这风有了意见,将灶台下的火扰得明明灭灭,火星子都蹦了出来,不堪其扰,孩童的欢声笑语在烤鱼的浓香中忽远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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