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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螳螂捕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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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与旧皮革混合的气味。顾仰山将丁一扶上后座时，能感觉到对方手臂的微微紧绷。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位，引擎发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车子驶离梅机关的大门，将那座森严的建筑甩在身后，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影随形。
“佐佐木还是没出现。”丁一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平静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顾仰山握着方向盘，目光掠过反光镜中丁一模糊的轮廓，思忖片刻才开口：“看来你这眼睛的检查是躲不过去了……”他顿了顿，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虽然佐佐木今天没有露面，但是看武田的反应，咱们应该是赌对了。找海军出面施压，是武田急于破局的个人行为，佐佐木应该也是刚刚才知情，甚至可能颇为不悦。接下来，看来又是一场硬仗。”
“没关系，那咱们就见机行事！”丁一的语气转而带上了一点惯常的、仿佛万事皆在掌握的轻快，“反正孟医生已经把足量的扑尔敏给了我们，够应付。”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影快速掠过车窗，光影在 顾仰山脸上明暗交替。他沉默了几秒，声音压得更低，也更沉：“丁一，要不你还是走吧。趁武田现在还焦头烂额的，暂时顾不上我们，我们也从陆军医院出来了，你若是想离开上海，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他从反光镜里直视丁一的眼睛，“那个扑尔敏的效果我们谁也没底，孟洁也说有风险，这万一……”
“没有万一。”丁一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随即话锋一转，带着点探究的意味， “顾仰山，若是我今晚要走，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不会。”顾仰山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我要留下来继续执行剑刺行动。”
“那不就得了，”丁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些许无奈，更多的是坚定，“你都做不到的事，何必对我强求？”
“可是，你……”顾仰山还想说什么，却被丁一再次截住。
“放心，扑尔敏的效果我比你清楚，不会有问题的。”丁一的身体向前微倾，手搭在前座椅背上，“时间紧迫，我们回医院吧，按原计划进行。”
顾仰山知道再说无益，从鼻子里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将所有的担忧强行压下。他不再言语，调转车头，朝着陆军医院的方向驶去。车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预示着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次日清晨，冼碧云提着精致的手包，踩着高跟鞋，准时出现在陆军医院门口。她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同以往：岗哨增加了，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宪兵面色冷硬，对进出的人员盘查得格外仔细。
“今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检查？”她扬起修剪精致的眉毛，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不满与骄矜，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小林队长身上。
“冼小姐。”小林微微欠身，礼节周到，但眼神里没有多少温度。
“小林队长，”冼碧云走近几步，声音清晰，“佐佐木大佐亲口允诺，李先生住院期间我可以随时探望。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今天是特殊的日子，大家都得检查。冼小姐，请理解一下。”小林的话语客气，却不容置疑，侧身示意宪兵上前。
冼碧云精致的脸庞上掠过一丝冷笑，仿佛受了莫大的怠慢，却又强忍着。她将手中的小羊皮手包递过去：“既然小林队长都这样说了，那就检查吧。”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掠过那些如临大敌的宪兵，语调轻慢，“谨慎一些总是好的，都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不是吗？”
小林避而不答她话里的机锋，只是保持着程式化的表情。宪兵仔细检查了手包，甚至打开口红盖子看了看，确认无异常后，才恭敬地递还。小林这才对冼碧云做了一个标准的“请”的手势。
冼碧云接过包，目不斜视地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高跟鞋敲击水磨石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直到推开丁一病房的门，她脸上刻意维持的矜傲才瞬间褪去，转而浮起一层真实的焦虑。她快步走入，故意让门发出稍重的声响，同时提高音量，语气里满是怒气：“李先生，要不是看在武田课长的面子上，要是下次他们再敢这么无礼，我就……”
话戛然而止。她看见丁一独自坐在病床边，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那个复杂的鲁班锁，眼神有些空茫地落在那些交错的本块上，连她进来似乎都未能立刻察觉。
“这是怎么了？”冼碧云迅速关好门，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丁一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手指停住，抬头看她，眼里有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凝重：“顾仰山没联系上罗瀚。”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沉了沉。冼碧云眉头蹙起，立刻道：“没关系，要是觉得不够人的话，我这边……”
“没事，”丁一摇了摇头，将鲁班锁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顾仰山已经在处理了。我就是……觉得有些不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那层阴霾，神情重新变得坚定，“不碍事的。先按计划进行吧。”
冼碧云凝视他片刻，点了点头，随即退开两步，恢复了正常的声量，语气也转为轻快：“李先生，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到楼下花园走走吧！老在屋里闷着也不好。”
“好。”丁一配合地应道，伸手让她搀扶。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医院后方的小花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荫洒下，草地上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看似宁静祥和。冼碧云搀着丁一，慢慢走到一处远离主路、靠近围墙的长椅坐下。这里视野相对开阔，不易被近距离偷听，却也正暴露在远处病房楼的视线之下。
他们都知道，在某扇窗户后面，很可能正有望远镜对着这里。
“昨天晚上我们回来之后，武田就加派了人手，形影不离地盯着我和顾仰山。”丁一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而且眼科检查也突然提前到明天了。还好我们提前做了准备，就算今天晚上行动失败，明天，也够应付了。”
冼碧云的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树梢，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但愿你用不上……”
她忽然转过脸，目光毫无掩饰地落在丁一脸上，那目光里盛满了担忧、关切，还有一种更深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丁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偏开头，耳根微微发热。
“冼小姐，你别这样一直看着我，我……”
话音未落，冼碧云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丁一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手温热，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要不这次你就真的走吧，”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恳切，“你留下来，我还是觉得太危险了。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走。”
丁一感受到她掌心的力度和温度，心头一颤，但随即反手握了握她的手，很快又松开，脸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甚至有些故作轻松的笑容：“冼小姐，你别担心。就像威廉酒会那天，不也过来了吗？没事的，”他顿了顿，语气更为肯定，“顾仰山会保护我的。”
冼碧云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她抓住他的手缓缓放下，顺势倾身，像是要帮他整理一下有些皱褶的病号服外套。她的动作自然流畅，指尖不经意般拂过他的前襟口袋，一个约莫两指宽、绣着“平安符”三个工整小字的锦囊，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口袋深处。她轻轻拍了拍那处口袋，仿佛只是抚平衣料，低声道：“这个东西，你要收好了……我们晚上见！”
说完，她不再停留，优雅地站起身，对丁一颔首示意，便转身沿着来路，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小花园。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 ***
楼上，一间空置的病房内。
小林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镜筒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他嘴角慢慢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带着洞悉与残酷意味的冷笑。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牢牢锁定了楼下那个病号服口袋里刚刚被放入“平安符”的李约瑟。
花园里，丁一独自坐在长椅上，手指下意识地隔着病号服布料，触碰到胸前那个小小的、坚硬的凸起（“平安符”）。阳光依旧温暖，但他却感到一阵寒意悄然攀上脊背。他知道，最后的倒计时，已经滴答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