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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螳螂捕蝉（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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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日光灯在傍晚时分提前亮起，投下冷白的光。丁一摇着轮椅缓慢前行，金属轮圈与瓷砖地面摩擦发出单调的声响。他的右手放在外套口袋上，指尖下意识地触碰着那枚锦囊。
拐角处，一名身材娇小的护士端着不锈钢托盘迎面走来。托盘上盖着消毒白布，隐约可见手术剪、镊子等器械的轮廓。她脚步轻快，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丁一的轮椅。
还有三步距离时，丁一微微垂下眼睑，假装在整理膝上的毛毯。小护士则恰到好处地调整了步伐角度。
碰撞发生得突然而精确。
“哐当——！”
托盘倾覆，冰冷的医疗器械如银色雨点般砸在丁一身上。一把手术剪的尖端划过他的手背，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
“你瞎呀！”丁一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背瞬间渗出猩红的血珠。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护士连声道歉，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她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的器械，左手却如游鱼般滑入丁一敞开的外套口袋。
丁一感到轻微的拉扯感，但疼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等他反应过来去摸口袋时，小护士已经起身，托盘重新端好，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片被阴影吞没的拐角。
口袋空了。
丁一的手停在半空，脸色骤然苍白。
*** ***
同一时刻，医院二楼清洁工具间。
小林背靠墙壁，听着门外规律的拖地声远去。昏暗的光线从气窗透入，在水泥地上切割出菱形的光斑。门被轻轻推开，小护士闪身而入，呼吸微促。
“得手了。”她从护士服口袋掏出锦囊，递过去时指尖稳定，全然不似刚才的慌张。
小林接过锦囊，解开红绳的动作干净利落。锦囊里滑出的不是平安符，而是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纸。他将其展开，纸上是用铅笔勾勒的简易地图——医院后巷、两条街区的路线，最终指向十六铺码头3号泊位，旁边标注着“KLX83 21:00”。
“果然是今晚。”小林低声自语。
他拧开随身相机的镜头盖，调整焦距。工具间狭窄，他不得不后退半步，背部抵住冰冷的水管。取景框里，地图的每一条线、每一个标注都清晰可见。快门按下时几乎没有声音——这是特制器材，专门用于这类场合。
三十秒后，地图被重新折好，塞回锦囊。
“放回去。”小林将锦囊递还给小护士，“小心点，他现在可能已经察觉了。”
小护士点头，将锦囊藏回护士服内袋。转身离开时，她的步伐变得轻盈无声，像猫一样融入走廊的光影之中。
*** ***
梅机关办公室内，武田正对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出神。桌上摊着几份待批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关于“梅机关近期异常通讯记录”的初步分析——结论栏空着，他的钢笔悬在上面已经十分钟。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林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他身后跟着那名在医院伪装成护工的特务，此刻已换回深色西装，神情肃穆。
“课长，这是最近拍到的。”小林将档案袋放在桌上，取出两叠照片，“他们平均每天都要接一次头，有时在咖啡馆，有时在公园，昨天甚至在外滩的长椅上。如果不是有情报往来，根本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么频繁的见面！”
武田坐直身体，开始翻看照片。
第一张：冼碧云与Frank在霞飞路咖啡馆靠窗位置，冼碧云的手袋微微敞开，Frank的手伸在桌下。
第二张：同一地点，不同日期，两人交换了一个信封。
第三张：顾仰山与Frank在百乐门舞厅外拥抱，Frank的手似乎拍了拍顾仰山的后背——一个过于亲密的动作。
第四张、第五张……一共十七张照片，时间跨度两周，地点变换，但人物不变。
“这个英国人，”武田用指尖敲了敲Frank的照片，“表面上是万国商团的副总司令，实际却是英国军情六处的老手。我们在香港的线人去年就确认过他的身份。”
小林适时递上最后一张照片——那张地图。
“KLX83……”武田眯起眼睛，辨认着铅笔写就的船号，“查实了？”
“已经查验过了，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商船，注册地在利物浦，今晚九点离港，目的地香港。”小林回答，“船期是三天前突然变更的，原定下周才走。船务公司记录显示，变更申请来自英国领事馆。”
武田站起身，踱步到墙上的上海地图前。他的手指从医院位置移到十六铺码头，划过三条可能的路线。
“想跑？”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先是和英国人勾结，假意来帮我们培养密码人才，然后通过冼碧云向英国人出卖我们的情报。现在卖完了，就想借英国的商船一走了之——”
他猛地转身，桌上的茶杯被衣袖带倒，茶水漫过照片边缘，洇湿了Frank微笑的脸。
“——哪有这么容易？！”
手表表盘显示：18:47。
“就在今晚，人赃并获。”武田斩钉截铁，“医院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刚刚接到汇报，查理去洗衣房偷了一套医师服，明显是为了今晚的混出医院做准备。”小林说。
武田点头，眼神锐利：“今晚医院里，只留一个人看守。告诉值班的，不管李约瑟找什么借口离开——上厕所、散步、甚至说病情恶化——都不要阻拦，只需要确认他出了医院大门即可。”
小林一惊：“课长，这……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万一我们的人跟丢了……”
“我没有时间了。”武田打断他，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焦躁，“佐佐木大佐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如果今晚不能坐实李约瑟的叛逃行为，之前所有的指控都会变成我们办事不力的证据。”
他走回桌边，用湿透的袖子拂开照片，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医院的位置。
“想要猎物钻进猎人的口袋里，口袋可以松，但外面的绳子必须要扎紧。”武田的目光扫过小林和那名特务，“将我们三分之二的人手布置在医院外围，每个出口、每条巷子都要有人。哪怕他是从下水道里钻出来，都要第一时间确保有人能跟上。”
“同时，”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三条不同的路线，“从医院到码头这几条路上，我要设三道关卡。便衣伪装成黄包车夫、卖烟小贩、醉汉……只要他出现，就必须在我们的视线内，但不能惊动他。”
小林皱眉思索：“只要他上了船，和这个Frank接上头，我们就可以当场将人扣下，为什么非要等到开船？”
武田给了他一个微妙的眼神：“你不是很清楚吗？李约瑟是我们的‘贵客’，抓到他会见几个英国朋友，最多是未经通报的程序问题，英国领事馆出面周旋几天，人就可能被放走。但要是我们抓到他上了英国人的船，船还开了——”他顿了顿，“那就是铁证如山的潜逃。英国人再想护短，也得考虑国际影响。”
“但船一旦开了，我们就没有办法截停……”小林迟疑道，“KLX83是千吨级货轮，一旦离港进入航道，除非出动海军舰艇，否则……”
武田的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谁说要截停了？”
小林怔住。
与此同时，在佐佐木办公室里，叶殷将一个文件袋推到了佐佐木的面前前。
佐佐木示意副官拆开，里面是一份电报记录。“这是老梁他们站里，监听到日本海军电台的电报记录。他们的破译技术有限，听了好几个月，才破译出几个零星字节。但上个月，他们抓到了一个异常信号——海军情报部和一部代号‘K’的电台，通过异频通讯的方式，多次传递加密信息。”
“梁景元为什么不直接向武田汇报？”佐佐木说。
叶殷顿了顿：“老梁本来打算今天上午向武田课长呈报的，但我偶然看到记录副本，隐约记得‘K’好像是梅机关其中一部电台的代号……事关重大，涉及不同系统间的异常通讯，所以我和老梁商量后，决定直接越级向大佐您呈报。”
佐佐木接过电报记录。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时间、频率和破译出的片段文字，大部分都是断码，但有几处被红笔圈出：
【04/17 22:13 发往K：船期确认？】
【04/18 09:47 K回复：已安排，月底前】
【04/25 15:22 发往K：货物为‘密码本’，务必确保安全】
佐佐木的瞳孔微微收缩。
“密码本”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划了两道。
“这些记录核实过吗？”佐佐木的声音很平静。
“老梁用三个不同监听站的数据交叉比对过，信号源确实指向海军情报部。”叶殷回答，“至于‘K’电台，目前只能确定是梅机关备案的加密电台之一，具体归属哪一部门，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佐佐木翻到最后一页，记录截止时间是昨天下午。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这只是加密电报的概要，老梁说了，如果大佐有需要完整记录的话，他可以来上海当面呈交。”叶殷说，“至于其他具体事宜，还请大佐指示。”
佐佐木缓缓合上记录。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
“我知道了。”武田说，“辛苦梁夫人特意走这一趟，让梁景元来上海的事，我会慎重考虑的。”
“那我就不再打扰大佐工作。”叶殷离开，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大佐……”副官欲言又止。
佐佐木抬手制止了他。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远处，黄浦江的方向隐约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海军情报部……‘K’电台……密码本……”佐佐木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表情越发阴沉，对身旁的副官说，“去找武田健次郎，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