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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片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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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滑入初夏，海岛的阳光变得有些灼人，但海风依旧，带着咸腥和水汽，吹散了那份燥热。石屋前，那几株番薯藤蔓疯长，绿油油地铺了一地，肥厚的叶片下，隐约能看到泥土被底下膨胀的块茎顶开细微的裂缝。
顾晏舟的身体几乎恢复如初，只是右腿在久站或天气骤变时，还是会隐隐作痛，提醒着那段沉重的过往。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近海下网，开始带着洛寻，划着舢板，去更远一些、礁石嶙峋的海域。那里水更深，鱼群更密集，但也更危险。
洛寻起初有些畏惧那深不见底的墨蓝色海水和狰狞的礁石，但看着顾晏舟沉稳地操控着舢板，眼神锐利地判断着水流和鱼群的动向，他那点畏惧便渐渐被一种全然的信任取代。他学着顾晏舟的样子，帮忙下网、收网，辨认各种奇形怪状的海鱼，哪些鲜美，哪些有毒。
这天，他们收获颇丰，网上挂满了肥美的石斑鱼和几条银光闪闪的海鲈。回程时，顾晏舟没有直接驶回湾口，而是将舢板划向了岛屿另一侧，一处极为隐蔽的、被巨大礁石环抱的小小浅湾。
浅湾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见五彩的珊瑚和穿梭其间的、指甲盖大小的小鱼。水很浅，只到腰部。阳光透过清澈的海水，在白色的沙底投下晃动的光斑，美得不似人间。
“以后天气热了，可以来这里。”顾晏舟停下桨，看着这片静谧的浅湾，对洛寻说道。
洛寻看着眼前这片如同琉璃般剔透的海水，眼中流露出惊叹。他从未见过如此干净、如此安宁的海。
顾晏舟先下了船，海水微凉，漫过他的腰际。他转过身，向还坐在船上的洛寻伸出手。
洛寻看着他伸出的手，看着他身后那片梦幻般的浅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顾晏舟握紧，力道沉稳，将他轻轻拉入水中。
海水瞬间包裹住身体，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驱散了午后的暑气。洛寻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有些僵硬。他虽然学会了游泳，但仅限于在湾口那片相对平静的海域，面对这片陌生的、清澈得过分的水域，他本能地感到一丝紧张。
顾晏舟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带着他，慢慢向浅湾中心走了几步。水波荡漾，阳光在水面碎裂成万千金币，随着波纹晃动。
“别怕，”顾晏舟的声音在海风和水声中显得格外低沉柔和，“这里很安全。”
他松开洛寻的手，自己向后仰倒，漂浮在水面上，闭着眼睛，任由阳光洒满全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洛寻看着他漂浮的身影，看着他舒展的眉宇，那点紧张渐渐消散。他学着顾晏舟的样子，尝试着向后仰倒。身体失去支撑的瞬间，恐慌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挣扎起来，呛了一口咸涩的海水。
顾晏舟立刻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背。
“放松，”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相信我，也相信这片海。”
洛寻靠着他坚实的手臂，慢慢调整呼吸，再次尝试。这一次，他努力放松身体，任由海水托举着自己。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脸上，耳边是轻柔的水声和顾晏舟平稳的呼吸。
他漂浮起来了。
一种奇异的、失重般的自由感包裹了他。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洗过的、湛蓝无垠的天空，和几缕被海风扯散的、丝絮般的白云。
顾晏舟就漂浮在他身边，侧着头，看着他。阳光落在他古铜色的、带着水珠的皮肤上，那些陈年的伤疤在清澈的海水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奇异地柔和了许多。他的眼神很静，像这片浅湾的水，清晰地映着洛寻的身影，和整个天空。
两人就这样，并排漂浮在清澈的海水里，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水波轻轻拍打着身体，发出温柔的哗哗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晏舟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像是融在了水声里：
“很多年前，也有过这样一片海。”
洛寻侧过头，看向他。
顾晏舟的目光望着天空，眼神有些悠远：“是在南边，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小渔村外面。那时候，我刚从一场恶仗里撤下来，带着残部在那里休整。”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有一天傍晚，我一个人走到海边，也是这样躺在水里。”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那时候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漂着，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该多好。”
洛寻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这句话背后，那巨大的疲惫和……一闪而过的、对解脱的渴望。
“可是不行啊，”顾晏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乎被水声淹没，“身后还有那么多兄弟等着我，还有仗要打，有命令要执行……只能爬起来，拖着这身皮囊，继续往前走。”
他转过头，看向洛寻，眼神重新聚焦，变得深邃而温柔：“直到现在，直到……有你在这里。”
他的话语没有说完，但洛寻懂了。
那些沉重的过去，那些无法卸下的责任，那些独自漂浮时的孤寂与疲惫……终于在此刻，在这片安宁的海湾里，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互相依偎的彼岸。
洛寻没有说话，只是在水下，悄悄伸出手，握住了顾晏舟漂浮在水中的手。
顾晏舟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即反手将他的手紧紧握住。十指交缠，温热的体温透过微凉的海水传递过来。
阳光，海水，天空，还有掌心真实的触感。
一切都安静得恰到好处。
他们就这样漂浮着，像两株随波逐流却又根系相连的海草，在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共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与自由。
远处，隐约传来海鸥的鸣叫，和永恒的海涛声。
但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被礁石环抱的浅湾里，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剩下彼此，和这片包容了他们所有过往与未来的、温柔的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