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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农舍疗伤 ...

  •   洛寻在天津的公寓里浑浑噩噩过了三天。

      第四天清晨,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来的不是长衫客,而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满身风尘,眼角带着一道新鲜的疤。

      “洛寻?”汉子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过走廊。

      洛寻点头,心脏莫名揪紧。

      “顾少帅还活着。”汉子语速极快,“重伤,在城外农户家藏着。他昏迷前只重复你的名字…少帅的亲信死的死散的散,我只能来找你。”

      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洛寻扶住门框,指尖掐进木头里:“带我去。”

      ---

      马车在颠簸的土路上疾驰,洛寻紧握着那枚胭脂盒,金属的冰凉几乎要烙进掌心。顾晏舟还活着。这个消息像一把火,把他从麻木的灰烬里生生拽了出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城外几十里,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落。汉子领着洛寻钻进一处低矮的农舍,土炕上,一个人影蜷在阴影里,气息微弱。

      尽管做好了准备,真正看到顾晏舟时,洛寻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曾经冷峻逼人的脸瘦脱了形,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左肩和胸膛缠着厚厚的、已经渗出血迹的布条,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也断了。他闭着眼,眉心紧蹙,即使在昏迷中,也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军医来看过,说子弹取出来了,但失血太多,又发起高烧…能不能熬过去,看造化。”汉子声音沙哑,“药材难弄,我们…”

      “需要什么,我去弄。”洛寻打断他,声音异常冷静。他走到炕边,伸出手,极轻地碰了碰顾晏舟滚烫的额头。

      顾晏舟似乎有所觉,无意识地偏头蹭了蹭他的指尖,干裂的嘴唇翕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洛寻俯下身,终于听清。

      他在叫“娘”,还有…“洛寻”。

      那一刻,所有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洛寻猛地背过身,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又强行压住。他不能垮。

      “清单给我。”他转向那汉子,眼圈是红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还有,这里不安全,得尽快转移。”

      ---

      接下来的日子,洛寻几乎不眠不休。

      他拿出顾晏舟留给他的所有钱财,通过那汉子牵线,在黑市上换取救命的盘尼西林和纱布。他学着清洗伤口,换药,喂水。顾晏舟时而昏迷,时而因高烧陷入谵妄,有时会死死攥住洛寻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含糊地喊着“撤退”或者“顶住”;有时又会安静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低声呓语着冷。

      洛寻就整夜整夜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冰凉的手脚,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顾晏舟,撑住。我在这里。”

      他不敢睡得太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农舍条件简陋,缺医少药,他只能凭着一点从市井听来的零碎知识和一股狠劲硬撑。几天下来,他自己也瘦了一圈,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第七天夜里,顾晏舟的高烧终于退了。

      他睁开眼时,眼神涣散了片刻,才慢慢聚焦。当看清守在炕边、下巴冒出青色胡茬、憔悴不堪的洛寻时,他愣住了。

      “…洛寻?”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嗯。”洛寻应了一声,端过温水,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顾晏舟靠在他臂弯里,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活气。他环顾这间陌生的、弥漫着草药味的农舍,记忆慢慢回笼。

      “我…没死?”

      “阎王爷嫌你麻烦,不肯收。”洛寻语气平淡,放下水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

      顾晏舟看着他,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看着他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指(是捣药和清洗纱布时弄的),看着他身上那件沾了药渍和尘土的旧棉袍。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

      他记得昏迷中断断续续的感受,记得那双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手,记得那个在耳边反复响起、把他从无边黑暗里拽回来的声音。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有些费力地,碰了碰洛寻消瘦的脸颊。

      “辛苦你了。”

      只是轻轻一触,很快便收回。指尖却残留着皮肤的温度。

      洛寻身体僵了一下,垂下眼,继续收拾炕头的药碗纱布,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少帅付了钱的,我总得把差事办好。”

      他在划清界限。用最生分的方式。

      顾晏舟眸色暗了暗,没再说话。他知道那封信,知道洛寻看过信后以为自己死了。有些伤口,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

      养伤的日子缓慢而煎熬。顾晏舟的伤势太重,肩胛的子弹虽然取出,但伤了筋骨,右腿也只是被农户用土法子勉强接上,行动极为不便。大部分时间,他只能躺在炕上。

      洛寻依旧话不多,尽心照料,却不再有从前在小院时那种微妙的亲近。他像一把绷紧的弓,时刻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顾晏舟看着他在院子里晾晒纱布,在灶台前生火熬粥,单薄的背影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执拗。他想起信里写的“最像活着的日子”,心口一阵闷痛。

      “那枚胭脂盒,”一天午后,顾晏舟忽然开口,“你打开了?”

      洛寻正在给他换药的动作顿了顿,“嗯”了一声。

      “我母亲…在我周岁时剪下的。”顾晏舟看着低矮的屋顶,声音平静,“她身体不好,怕等不到我长大。她说,带着这个,就像她一直陪着我。”

      洛寻沉默地缠着纱布。他知道顾晏舟出身显赫,却从不知他母亲早逝。

      “巷子那天,”顾晏舟继续道,声音低了几分,“我不是去抓贼。刚和人动了手,心里不痛快,撞上你…下手重了。”

      这是解释,也是道歉。

      洛寻系好纱布,抬起眼,第一次直视顾晏舟:“少帅不必跟我说这些。”

      “我想说。”顾晏舟迎着他的目光,“洛寻,那封信…”

      “仗还没打完,”洛寻打断他,站起身,收拾药箱,“少帅还是想想,伤好了之后去哪吧。这里不能久留。”

      他端着药箱出去了,留下顾晏舟一个人躺在炕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

      顾晏舟缓缓握紧了拳。他还活着,而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洛寻站在院子里,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他听着屋里再无动静,慢慢从怀里掏出那枚胭脂盒。

      冰凉的金属贴着胸口,那里揣着的,除了这盒子,还有一封被体温焐热了的、字字泣血的绝笔信。

      他还活着。

      真好。

      可活着之后呢?这乱世,容得下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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