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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最后的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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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的余韵,像最后一声喑哑的锣,在阴冷的空气中震颤着散去,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死寂。
高墙内,泥泞的地面上,两具穿着洗白囚服的身体,以一种近乎安详的姿态,静静地倒在那里。暗红色的液体,正从他们身下缓慢地、无声地洇开,浸染着灰黄色的泥土,像两朵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巨大的、凄艳的花。
那血,温热,粘稠,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固执地蔓延。
其中一股,蜿蜒着,流向了不远处,那套被随意丢弃在泥水里的、月白色的婚服。洁净的、象征着某种未竟仪式的月白,瞬间被泼洒上大片大片不规则的红,那红色浓烈、刺目,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亵渎又无比庄重的美感。
另一股,则浸透了那身深蓝色的囚服,让那原本沉郁的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如同凝固的夜。
没有哀嚎,没有哭喊。只有风穿过高墙铁丝网的、呜咽般的声音。
几个穿着同样制服、面无表情的人走上前,动作机械地将两具尚有余温的身体拖走,像处理两件无用的杂物。地上,只留下两滩迅速变暗、与泥土混合在一起的血迹,和那件被血染红了大半的、再也无法恢复原本颜色的月白婚服。
没有墓碑,没有姓名。
他们的骨灰,被草草收敛,混装在一个粗糙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陶罐里。没有如顾晏舟所愿,撒向那片承载了他们最后安宁与梦想的海岛,而是被随意地、深埋在了这所监狱后山某个无人知晓的乱葬岗下。与无数的无名者一起,沉默地、永久地,融入了这片冰冷而沉重的土地。
那对曾短暂点燃、映照过他们苍老面容和郑重誓言的喜烛,那两套承载了他们卑微而盛大期盼的婚服,最终,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完成了它们的使命——用生命的终结,染红了象征结合的礼服;用死亡的寂静,替代了洞房的花烛。
他们没能穿着婚服拜堂,却穿着囚服,在枪口下,对着苍天厚土,完成了唯一的一拜。
他们没能将骨灰撒向自由的大海,却将血肉,永远地融入了这片囚禁他们的土地。
那场始于北平深秋巷口的偷窃,贯穿了半部民国动荡史,在新时代的洪流中被冲刷得七零八落,最终在这阴冷刑场仓促收尾的感情……
似乎,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不甘。
可是。
在那声枪响之前,在那最后的对视里,在那无声的笑容和那句“别怕,有我”的安抚中,在那对着天地深深叩下的一拜里……
所有的遗憾,仿佛都被填平了。
所有的仪式,都在那一刻,以一种超越世俗、超越生死的方式,庄严地完成了。
天地是他们的高堂,枪声是他们的礼炮,流淌的鲜血是他们的嫁衣,彼此眼中最后的影像,是洞房里唯一的红烛。
顾晏舟用他最后的平静与引导,为他们偷来的、不见容于世的感情,争得了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悲壮而完整的结局。
他没能给洛寻一个风光的婚礼,却给了他一场超越生死、震撼灵魂的仪式。
他没能带洛寻去看太平盛世的春光,却用自己的方式,在他们生命的终点,铺就了一条通往彼此来世的、血色的鹊桥。
所以,当那具苍老的躯壳倒在泥泞中时,当那缕承载了太多沉重往事的魂魄脱离束缚时……
顾晏舟想,他一定是微笑着的。
因为他兑现了最后的承诺。
别怕,有我。
我们一起。
而且,下辈子……
他一定,会早早地,找到那个在巷口偷他东西的少年。
一定会,排除万难,在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中,堂堂正正地,把他娶回家。
让他做他名正言顺的……顾太太。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