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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长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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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剩下的仪式的。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凭借着肌肉记忆,为洛安换上了一套他生前最喜欢的、干净的衣物——不是梦中那刺目的大红婚服,而是一件柔软的、月白色的羊绒衫,如同他们初遇时,他身上那份干净的少年气。
只是,这抹月白,再也无法被温暖。
葬礼极其简单,几乎到了简陋的地步。苏晏谢绝了所有吊唁,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想让任何无关的人,打扰洛安最后的清净。洛安的父母在巨大的悲痛中,似乎也无力再去指责或追究什么,只是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化作一捧灰,被装入了一个素雅的骨灰盒里。
苏晏没有将洛安的骨灰下葬。他把它带回了他们那个曾经短暂拥有过温暖、如今却冰冷彻骨的公寓。
他将骨灰盒放在了客厅里,正对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这个他们曾一起眺望、规划过未来的城市。如今,繁华依旧,只是看风景的人,少了一个。
苏晏辞去了在苏氏集团的所有职务,彻底切断了与那个带给他和洛安无尽痛苦的家族的联系。他变卖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产,只留下了这套公寓。他将大部分钱成立了一个以洛安名字命名的公益基金,专门用于资助贫困的艺术生和抑郁症患者的心理干预。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为他的安安积攒福报、延续他生命意义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完成了一场盛大的献祭。然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公寓里。
日子变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灰暗的沙漠。他不再去公司,不再见任何人。每天,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坐在那个骨灰盒对面,对着它说话。
“安安,今天下雨了,你以前总说下雨天最适合睡觉。”
“安安,楼下那家我们常去的咖啡厅关门了。”
“安安,我学会煲你喜欢的那个汤了,可惜你尝不到了。”
“安安……手腕……还疼吗?”
说到最后,他总是会哽咽,会沉默,会将脸埋进掌心,久久无法动弹。
他一遍遍地回想那个重逢的夜晚,回想洛安在他逼问下崩溃哭泣的样子,回想他手腕上那些被他忽略的疤痕。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反复切割的钝刀,将他的心凌迟成碎片。
他终于明白了洛安当年决绝离开时的心情——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爱到觉得自己是对方的负累,爱到宁愿用自我放逐来换取对方看似“正常”的未来。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的母亲,在洛安去世后,也曾来找过他一次,试图解释,试图挽回。苏晏没有开门,只是在门内,用沙哑到不成样子的声音说了一句:“妈,你让我一个人,陪着他。”
门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剩下一声沉重的叹息和离开的脚步声。
从此,苏晏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那个冰冷的骨灰盒。
他活着的意义,似乎只剩下两件事:忏悔,与陪伴。
为他未能早一点察觉洛安的痛苦而忏悔,为他最终没能护他周全而忏悔。
陪伴着这个再也无法回应他的爱人,度过这漫长而冰冷的、名为“余生”的刑期。
偶尔,在精神恍惚的瞬间,他仿佛还能看到洛安穿着那身月白色的羊绒衫,坐在窗边,对他安静地微笑。他会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气,和窗外透进来的、没有温度的阳光。
然后,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会再次将他吞噬。
他知道,他这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那个叫洛安的少年,带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光、所有的暖、所有的“安”。
留给他的,只有永恒的黑夜,和无尽的、无法愈合的伤痛。
上一世,他们同日赴死,尚能携手黄泉。
这一世,他独留人间,唯有长眠的骨灰与永不醒来的噩梦相伴。
这,便是苏晏的结局。
这,便是命运,给予这对纠缠了两世恋人,最残忍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