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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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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起枯黄的梧桐叶，打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倦结束了一场冗长的部门会议，颈椎隐隐作痛。他下意识用左手揉着后颈，右手虚虚地插在大衣口袋里，望着窗外下班的人们络绎不绝的身影。
陈倦按完后颈掏出手机时无意间看见了日期。
已经过去一周了啊。
热可可的香甜像是一阵风一般又刮入了他的鼻腔。
陈倦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实习生小周端着一杯热可可，嘴里还塞着面包，见陈倦回头，还冲他眯了眯眼笑着道：“城主长！[陈组长]。”
陈倦看着年轻人眼底的光，扯了扯嘴角。
年轻真好，连轴转了一周还那么活蹦乱跳。
这一周里，项目进度压得人喘不过气，陈倦几乎每晚都是踩着末班地铁的尾巴回家。
那个叫林野的男生，以及那只叫年糕的比格犬，像投入湖心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早就知道，那次的约定不过是那年轻人的一时兴起。
今天项目终于要收尾了。陈倦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写字楼，冷风灌入衣领的瞬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陈倦！！”
循声望去，路灯下，林野正用力挥着手。他依旧穿着那件连帽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因为手臂的晃动掉了下来，年糕蹲在他脚边，吐着舌头，见到陈倦的身影，尾巴摇成了螺旋桨。
一人一狗，在这寂静冰冷的夜色里，卷起一丝暖意来。
陈倦脚步顿住，有些意外。
林野几步小跑过来，带着一身夜晚的凉气，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猜你今天可能会加班！带年糕出来遛遛，想着就遛这最后一圈，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等到你了！”
语气里的雀跃毫不掩饰，像终于完成了一项使命。
陈倦看着他被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沉默了一秒，才开口：“等了很久？”
“没有没有！”林野连忙摆手，年糕也配合地“汪”了一声，“就一会儿！而且年糕陪着我呢，不无聊。”他说着，从卫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独立包装暖宝宝。
“喏，给你。我看你手总是很凉的样子。这个贴着很暖和的。”
陈倦看着递到眼前的暖宝宝，包装上的小熊图案憨态可掬。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
林野见他不动，直接拉过他的左手，将暖宝宝塞进他微凉的手心。
指尖短暂触碰，陈倦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热，与自己手心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他指尖后缩了一瞬，像被烫到一般。
“贴上吧，真的有用！”林野眼神恳切，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
“…谢谢。”
陈倦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撕开包装，将那片温暖贴在了毛衣下的衬衫上。暖意顺着衣服偷溜进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客气啥！”林野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你吃饭了吗？我知道附近便利店有个关东煮，汤底特别鲜，特别好吃，这个点应该还还有。”林野自然而然地发出邀请，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陈倦本想拒绝，但看着林野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以及旁边年糕那双同样湿漉漉、望着他的圆眼睛，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好。”
去便利店的路上，林野的话匣子就没关上过。
陈倦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或“是吗”。但他的嘴角在不经意间，维持着一个极其微小的、上扬的弧度。
林野的声音像背景音，热闹却不聒噪，奇异地冲淡了加班带来的沉闷和城市夜色的疏离感。
便利店里，暖气开的很足，陈倦将外套脱下放在了座椅上，林野熟门熟路地挑了好几样关东煮，一人选了两人吃的份。
等陈倦发现，这人已经捧着两碗关东煮，提着两杯热可可笑眯眯地看着他了。
“上次说好赔你的饭团还没兑现呢，这次一起补上！”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年糕乖巧地趴在林野脚边。热乎乎的关东煮下肚，陈倦感觉僵冷的四肢都舒缓开来。
林野一边吃，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陈倦，你周末一般做什么啊？”
“睡觉，或者加班。”陈倦回答得平淡。
“啊？那多没意思！”林野皱皱鼻子，“你想不想出去玩，”他眼睛闪着光，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周末来我们学校呗，这周末学校好像有音乐节哦！”
大学…？陈倦握着纸杯的手顿了顿，手指不自觉地扣着纸杯。
“我……”他下意识想找借口推脱。
“来吧来吧！”林野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样子，“就当是……体验生活？而且年糕也在哦！我们可以一起逛逛，还有好多活动呢！”
他踢了踢脚边的年糕，年糕立刻配合地抬起头，呜咽了一声，眼神无辜。
一人一狗同步的“表演”，陈倦看着一阵好笑。
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声音很轻：“……我周末上午可能要加班。”
林野眼中的光瞬间暗淡了些。
“但下午……或许有空。”陈倦补充道。
“真的吗？那就说定了！”林野立刻多云转晴，笑容灿烂，陈倦竟一瞬间有点被他的笑容闪了眼。
“下午两点开始！我在宠物店门口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陈倦看着林野瞬间被点亮的笑容，那光芒过于炽热，几乎要将他久居暗处的心烫出一个洞来。他垂下眼，避开那过于直白的注视，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个在他看来依旧有些冲动的约定。
从便利店出来，夜风更凉了些。
林野把年糕的牵引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兴致勃勃地规划着：“音乐节可热闹了！有乐队，有小吃摊，还有义卖集市……对了，我们学校湖边的那条路，秋天落叶特别好看，到时候我带你去走走！”
陈倦沉默地听着，围巾下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年轻人的快乐总是这样具体而充满细节，像一幅用浓烈色彩涂抹的画。而他跟林野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早已习惯了灰白和留白。
“你……”林野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好奇，“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
陈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收缩。大学……那本该是他人生的岔路口，却硬生生被折断的翅膀。
山区湿冷的雾气、煤油灯下苦读的夜晚、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母亲混杂着骄傲与忧愁的眼神……还有，谢思安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带着蛊惑和偏执的眼睛。
“没什么特别的。”陈倦听着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涟漪，“很久以前的事了。”
林野似乎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回避，眨了眨眼，聪明地没有追问，只是语气更轻快了些：“没事儿！我跟你说，我们食堂的糖醋排骨其实还不错，还有那个酸汤鱼，味道一绝，就是有点辣，还得跑快点才抢得到……”
他把话题自然地引开了，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校园里的趣事琐事。
陈倦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
无法坦诚地去面对曾经的一切，他像个孱弱的病人，害怕靠得太近，会传染给这个阳光干净的男孩。
走到分别的岔路口，林野把年糕往身边拢了拢，挥着手：“那说好了！周末下午两点，宠物店门口！不见不散！”
“嗯。”陈倦点头。
看着林野牵着年糕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人一狗融入墨色之中，那点由他带来的喧嚣和暖意也仿佛随之抽离。
陈倦站在原地，直到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公寓楼。
回到冰冷的公寓，玄关的感应灯亮起，光线惨白。
陈倦脱下大衣，指尖触到衬衫下那片依旧温热的暖宝宝。他顿了顿，没有立刻撕下，那点持续的暖意，像林野固执地留在他冰冷世界里的一个印记。
很温暖。像是感觉不到其他地方的寒冷，指尖处的丝丝暖意席卷了全身。
他走到窗边，望着楼下零星的车灯划破黑暗。
城市依旧在运转，像是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背景板，背景板下的那些喧嚣透过林野的喧闹，溢了进来。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工作邮件提醒。他划开屏幕，处理完邮件，手指无意识地停留在通讯录界面。
[新建联系人]
这几个字像带着某种诱惑。
陈倦揉了揉酸胀的头，想起林野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他递过暖宝宝时温热的指尖，想起他毫无心机、咋咋呼呼的笑容。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了那个选项。
陈倦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他还是退了出去，锁屏，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算了。
他走到桌前，拿起那杯已经冷透、却一口未动的热可可，走向厨房，将其缓缓倒入水槽。褐色的液体打着旋消失在排水口，像一场短暂而不真实的梦。
周末的约定，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偶然。他不该，也不能去招惹那样鲜活的生命。
溺亡在这死水中，就不要再拉其他人进来受苦了。
周末上午的加班结束，陈倦走出公司大楼，看到午后难得的、带着暖意的阳光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下午一点四十分。
去宠物店，步行大约需要十五分钟。
他站在原地，像是被钉在了阳光和阴影的交界处。理智在拉扯，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回家，用一场漫长的睡眠来抵消这荒谬的冲动。
可身体里某个沉寂已久的部分，却仿佛被那点阳光和记忆中那人期待的眼神唤醒，蠢蠢欲动。
最终，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认命。
他调整了一下背包带，整理衣角，转身，迈开了走向宠物店方向的脚步。
就当是……出去走走吧。他对自己说。
只是走走。
他远远望向宠物店，一个穿着浅灰色卫衣正蹲在地上和比格玩闹的熟悉身影，是林野。陈倦看着他脸上总挂着的浅笑，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林野似乎心有灵犀般抬起头，在看到他的瞬间，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挥着手：
“陈倦！这里！”
那一刻，陈倦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冰冷坚固的外壳，在这个笑容面前，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
光，透了进来。
林野，你到底是什么人。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处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静静地停在阴影里。
车窗降下一半，一双深褐色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宠物店门口，那个走向另一个男人的、清瘦而熟悉的身影。
拿着望远镜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谢思安看着陈倦脸上那近乎柔和的、他多年未曾见过的神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阿倦……”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淬毒般的寒意。
“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