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晨光漫过宫檐,将太和殿的金顶染成柔和色泽。百官序列中,礼部侍郎李崇明微微抬眼,敏锐地察觉到御座上那位今日的不同。

      往常的帝王如同敛翅的苍鹰,今日却像绷紧的弓弦。虽仍是一贯的威仪,但批阅奏章时指尖的力道,听取禀报时片刻的恍神,都未能逃过李崇明这类老臣的眼睛。他垂下眼,心中那点疑虑又深了几分——自那位“兰公子”入宫,陛下的心思,似乎越发难以捉摸了。

      此刻,引发朝堂隐忧的源头,正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兰烬望着窗外流云,指尖无意识地在榻边轻叩。自那夜写下“权力侵肌蚀骨”的判词,他看待这囚笼的目光已悄然改变。像坠入凡尘的神明,冷眼旁观着这出由权力编写的荒诞戏剧。

      殿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是内务府总管高德胜领着两名小太监送来早膳。他躬身时眼角余光飞快扫过兰烬,心中暗暗叫苦。这位主子不吵不闹,甚至比刚来时“温顺”许多,可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疏离,反而让陛下更加……难以应对。他小心翼翼地布菜,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今日御膳房新做了蟹粉酥,公子尝尝?”高德胜陪着笑。

      兰烬的目光掠过精致点心,却落在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太监身上。这孩子从今早进来就摇摇欲坠,额角还带着前日被训斥后磕头留下的青紫。

      “撤了吧。”兰烬的声音很轻,“赏给他。”

      小太监吓得扑通跪地,高德胜的笑容僵在脸上。这时殿门开启,一身玄色常服的君妄走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方才的话,眼神瞬间阴沉,却只是淡淡道:“既不合口味,就都撤了。”

      他走到兰烬面前,俯身时墨发垂落,带着龙涎香的清冷气息:“御花园的海棠开了,去走走?”

      这日的太液池畔,注定要成为许多人记忆里难忘的一笔。

      当年轻画师险些冲撞圣驾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可出乎意料的是,兰烬竟对那幅拙劣的画作展露笑颜。阳光落在他含笑的侧脸,连池中白莲都黯然失色。

      君妄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他想起今晨暗卫呈上的密报——已有御史在搜集“兰公子惑君”的证据。此刻兰烬对着旁人展露的笑颜,就像在本就微妙的局势上又添了一把火。

      “匠气太重。”帝王冰冷的声音切断美好瞬间。他攥住兰烬手腕的力道泄露了怒气,却在触及对方平静的目光时骤然松开。那一刻君妄忽然明白,比起愤怒,他更害怕这双眼睛里映不出自己的影子。

      这场小小的风波,当日下午就传到了太后耳中。

      慈宁宫里,翡翠念珠在指尖转动。“皇帝近日去坤宁宫了么?”太后状似随意地问。

      心腹嬷嬷低声回禀:“已有半月未去了。皇后昨日还来请安,说起六宫事务……”

      “知道了。”太后打断她,目光掠过窗外盛放的牡丹,“告诉皇后,安心打理后宫,不该操心的事,不必过问。”

      与此同时,太医院院判孙思源提着药箱走在宫道上,眉头深锁。他刚为兰烬请过脉,脉象依旧虚浮,可那年轻人眉宇间的郁结竟散了些许。反观陛下……孙院判想起方才在御书房请脉时,帝王眼下明显的青黑。

      这宫里的“病”,他这太医院首座竟无从下手。

      宫墙外的世界,也因这场无声的波澜泛起涟漪。

      城南茶肆里,说书人正眉飞色舞地讲着“白衣仙君”的轶事,引得满堂喝彩。而在二楼雅座,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摇头叹息。

      “听说今日早朝,陛下驳回了江南治水的折子。”
      “还不是因那一位!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我欺!”
      “慎言!不过……若真如此,我等读书人岂能坐视?”

      这些议论顺着风飘进临街一座雅致的绣楼。苏芷柔放下茶盏,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她面前铺着一张京城权贵关系图,指尖正点在“兰烬”二字上。

      “权力侵肌蚀骨……”她轻声自语,眼底闪过前世记忆的血色。父亲柳文正被推出午门斩首时,那些曾经巴结逢迎的嘴脸变得多快啊。如今重活一世,她倒要看看,在这权力场中,谁能笑到最后。

      绣帘微动,一个不起眼的婆子闪身进来:“小姐,查到了。那日街市之后,陛下加派了暗卫。”

      苏芷柔轻笑:“他越是在意,破绽就越多。”她取出一封密信,“把这个送到李侍郎府上。”

      这边,内务府的杂役太监们洒扫庭除的刷刷声规律地响着,像某种永不停歇的计时器。两个小太监抬着水桶走过永巷,年长些的那个忽然压低声音:

      “听说了吗?昨儿画苑那个姓周的画师,今早被遣出宫了。”

      年幼的太监手一抖,桶里的水晃了出来:“为什么?周画师人挺好的……”

      “嘘——!”年长的急忙制止,“说是画技不精,冲撞了贵人。”他使了个眼色,目光瞟向琼华殿的方向,“那位主子一句话,比咱们干十年都有用。”

      晨风穿过长长的宫道,带来御厨房飘出的蒸点心的甜香。可在这甜香之下,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琼华殿内,兰烬已经起身。他拒绝了宫女的服侍,自己慢慢系着衣带。镜中的人影消瘦,脸色在晨光中显得过分苍白。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株晚开的玉兰。花瓣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像是耗尽了全力才绽放到这般模样。

      高德胜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他轻咳一声,陪着笑道:“公子,早膳备好了。今日有新鲜的牛乳羹,最是养胃。”

      兰烬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与此同时,太和殿内的早朝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户部尚书程敏手持玉笏,正在禀报江淮盐税的事宜。龙椅上的君妄看似在认真听着,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工部侍郎赵启明偷眼观察着帝王的神色,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不要提起治理黄河的拨款。他注意到今日陛下的眼神比往常更加深邃,像是藏着什么难以捉摸的情绪。

      “程爱卿所言甚是。”君妄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只是盐税一事牵扯甚广,容后再议。”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赵启明终究没敢提起拨款的事。他随着人流走出大殿,听见身旁两个官员在小声议论:

      “陛下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
      “听说昨夜批折子到三更。”

      赵启明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起家中老母常说的话:皇帝也是肉胎凡身,哪能事事周全。

      御书房里,君妄确实显得有些疲惫。他揉着眉心,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高德胜小心翼翼地端上参茶:“陛下,歇会儿吧。”

      “他今日用早膳了么?”君妄突然问。

      高德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用了半碗牛乳羹,进得香。”

      君妄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这个时辰,兰烬应该在书房看书了。他记得暗卫回报说,兰烬最近常翻些地理志异类的杂书。

      此时的兰烬确实在书房,但他没有看书,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出神。地图上的山川河流蜿蜒纵横,城池关隘星罗棋布。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江南水乡,那里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公子对地理有兴趣?”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兰烬回头,看见太医院院判孙思源提着药箱站在门口。

      “随便看看。”兰烬淡淡道。

      孙思源放下药箱,却没有立即诊脉,而是也看向地图:“江南好啊,这个时候,应该正是采茶的季节。”

      两人沉默地看着地图,各怀心事。孙思源想起今早太医院收到的江南急报,那里正在闹时疫。可他看着兰烬单薄的背影,终究没有提起这事。

      午时的钟声回荡在宫墙上空。御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掌勺太监大声吆喝着:“快些!陛下的午膳耽误不得!”

      一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端着刚出锅的汤羹,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高德胜。

      “没长眼睛的东西!”高德胜骂道,却意外地没有重罚,“今日陛下心情尚可,算你走运。”

      确实,用午膳时,君妄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他特意让高德胜把几样江南菜式摆在显眼位置,状似无意地说:“这些都是江南的特色,你尝尝可合口味。”

      兰烬夹了一筷龙井虾仁,细细品尝后轻声道:“尚可。”

      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伺候的宫人们都松了口气。高德胜甚至觉得,殿内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

      午后,兰烬小憩片刻后,信步走到御花园。他避开那些名贵的花卉,独自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上。池中的锦鲤见有人来,纷纷聚拢过来,张着嘴等待投喂。

      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递过鱼食:“公子要喂鱼吗?”

      兰烬接过鱼食,却没有立即投喂。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你进宫几年了?”他突然问那小宫女。

      宫女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三、三年了。”

      “想家吗?”

      宫女眼圈微红,低下头不敢回答。

      兰烬不再问,只是默默地将鱼食撒入池中。锦鲤争相抢食,激起圈圈涟漪。

      这一幕被远远经过的孙思源看在眼里。老太医摇摇头,继续往太医院走去。他还要准备预防时疫的方子,这才是他该操心的事。

      夕阳西斜时,兰烬回到琼华殿。殿内已经点起了灯,宫女正在整理床铺。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井然有序,分毫不差。

      他走到书案前,发现笔墨已经被人动过。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字迹工整,却带着刻意模仿的痕迹。兰烬静静看了片刻,将纸轻轻揉成一团。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正在天边褪去颜色。宫灯次第亮起,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在这座巨大的宫殿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连真心都要披上伪装。

      而在宫墙之外,京城的夜市刚刚开始热闹。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成一片,那是兰烬再也触摸不到的人间烟火。

      ………

      戌时三刻,宫灯尽数点亮。

      琼华殿内,兰烬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窗边。晚风带着玉兰的残香拂过,他手中握着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竹笛——这是今早小顺子偷偷塞给他的,说是家乡带来的物件。

      指尖抚过笛身粗糙的纹路,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江南的某个雨夜,也曾有人听他吹过这支曲子。

      殿外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是巡夜侍卫交接的动静。兰烬起身欲关窗,却听见墙角传来极轻微的啜泣声。

      一个小宫女蜷在暗影里,肩膀微微颤抖。

      “怎么了?”兰烬轻声问。

      宫女吓得一颤,慌忙擦脸:“奴婢、奴婢惊扰公子了……”

      借着月光,兰烬认出这是白日里给他梳头的宫女。

      “可是想家了?”

      宫女咬着唇,轻轻点头:“今日是奴婢娘亲的忌日……”

      兰烬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坠——这是今早君妄赏赐的众多物件之一,成色极好。

      “拿去吧,算是尽份心意。”

      宫女愣在原地,不敢去接。

      “放心,”兰烬将玉坠放在窗台上,“不会有人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德胜带着两个小太监匆匆赶来,额上还带着细汗:

      “公子,陛下请您去趟御书房。”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君妄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南舆图前,墨发未束,只随意披着件玄色外袍。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

      “来看看。”

      兰烬走近,发现舆图上用朱笔标注了数十个地点。

      “三日后,朕要南巡。”君妄转身,目光灼灼,“你随行。”

      空气骤然凝滞。兰烬看着舆图上熟悉的城镇名字,指尖微微发凉。

      “陛下,”高德胜在门外低声禀报,“程大人求见,说是江淮盐税……”

      “让他明日再来。”君妄语气不耐,目光仍锁在兰烬脸上,“怎么?不愿去?”

      兰烬垂下眼帘:“不敢。”

      这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在高德胜耳边低语几句。高德胜脸色微变,快步进殿:

      “陛下,慈宁宫来人传话,太后凤体欠安……”

      君妄皱眉,终于移开视线:“传孙思源去诊脉。”

      待高德胜退下,君妄忽然抬手,轻轻拂过兰烬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记住,三日后启程。”

      这一刻,兰烬忽然明白——这场南巡,从来就不是商议。

      子时将至,君妄终于起身离去。兰烬独自走在回宫的路上,夜风很凉。经过太液池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池边——是白日里那个小宫女,正将玉坠投入水中。

      “为何扔掉?”兰烬问。

      宫女惊慌回头,眼中含泪:“奴婢不敢留……”

      兰烬望着泛起涟漪的水面,忽然觉得这深宫就像这太液池,再珍贵的物件投进去,也激不起多少波澜。

      回到琼华殿,小顺子还在守夜。见兰烬归来,他小声禀报:

      “公子,孙太医方才来过了,留下些安神的药材。”

      案几上果然放着几个药包,旁边还有一本手抄的《江南风物志》。兰烬翻开书页,发现其中一页夹着片干枯的荷叶。

      窗外传来打更声,夜还很长。

      而在慈宁宫,太后并未安寝。她看着跪在面前的孙思源,语气平静:

      “皇帝真要南巡?”

      “是,三日后启程。”

      太后拨动佛珠,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传话给程敏,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罢。”

      孙思源抬头欲言,最终只是深深叩首。

      这一刻,无数人在这深夜里各怀心思。有人对月思乡,有人挑灯密谋,有人望着江南舆图彻夜难眠。

      而兰烬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竹笛。南巡的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他知道,有些风暴,终究是躲不开了。

      南巡的消息像一阵风,吹皱了深宫的死水。

      三日后启程的旨意已下,琼华殿内却异样平静。兰烬坐在窗前,看着宫人们忙碌地收拾行装,神色淡漠得像在观看与己无关的戏码。

      小顺子捧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进来:“公子,这是尚衣监送来的江南常服,您过目。”

      盒中是一件月白杭绸长衫,针脚细密,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疏落的玉兰。兰烬的指尖在花瓣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换成青色的。”

      小顺子一愣:“可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样式……”

      “就说我不喜白色。”兰烬打断他,目光掠过窗外。那里,一树玉兰正开到荼蘼,花瓣边缘已现出枯黄。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君妄看着跪在面前的暗卫统领,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敲击:“查清楚了?”

      “是。苏芷柔现居城南锦绣坊,表面是绣娘,实则与江南盐商往来密切。三日前,她曾与程敏大人的门生见过面。”

      “程敏……”君妄眸色转深,“朕还没动他,他倒先坐不住了。”

      高德胜悄声进来:“陛下,孙院判来请平安脉。”

      孙思源提着药箱进来时,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檀香——这是陛下心烦时常点的香。他垂眸诊脉,状似无意地道:“江南湿气重,陛下南巡,还需注意龙体。”

      君妄忽然问:“他今日如何?”

      这个“他”不言而喻。孙思源斟酌着词句:“兰公子一切安好,只是……似乎不喜尚衣监备的衣裳。”

      “由着他。”君妄闭上眼,“退下吧。”

      孙思源躬身退出,在廊下遇见正往琼华殿送衣裳的小顺子。老太医看了眼托盘上的青色常服,忽然低声道:“提醒公子,江南这个时节,青衫易招蚊虫。”

      小顺子似懂非懂地应了。

      晚膳时分,君妄竟亲自来了琼华殿。他看了眼兰烬身上的青衫,什么也没说,只将一碟蟹粉酥推到他面前:“尝尝,新来的江南厨子做的。”

      兰烬没有动筷。

      “怎么?”君妄挑眉,“连朕赏的吃食都嫌脏了?”

      这话问得突兀,兰烬却忽然抬眼看他。那一刻,君妄仿佛又看见城楼上那个决绝的身影——也是这样看着他,然后纵身跃下。

      “臣不敢。”兰烬垂下眼帘。

      一声“臣”,划清了所有界限。

      君妄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总冷着脸说“滚”的世子,却会在他受罚时偷偷送来伤药。而今,这人就在眼前,却比当年从城楼坠落时离他更远。

      “三日后启程,”君妄起身,声音冷硬,“别误了时辰。”

      他走得很急,玄色衣摆卷起细微的风。兰烬看着那碟渐渐冷掉的蟹粉酥,忽然极轻地笑了笑。

      当夜,兰烬屏退左右,独自对烛观书。忽然,窗外传来三声极轻的叩响。

      一个纸团从窗缝塞入。

      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药引需心甘情愿,殿下悔矣。”

      字迹娟秀,却让兰烬指尖发颤。这语气,这笔迹……分明是当年他在瑞王府书房外听见的对话!

      “药引需得心情愉悦,体质至阴方为上品。”那个冷静的声音曾说。

      而今,有人告诉他——殿下悔矣。

      是谁?苏芷柔?还是……

      窗外忽然传来侍卫的呵斥声:“什么人!”

      兰烬迅速将纸团凑近烛火。火光跳跃间,他仿佛又尝到城楼一跃时喉间的腥甜。

      原来,有些痛,隔了一世依然刻骨。

      而在宫墙之外,锦绣坊二楼,苏芷柔正对镜梳妆。镜中映出她唇边冰冷的笑意。

      “消息送到了?”她问。

      阴影里,一个婆子低声应道:“按小姐吩咐,一字不差。”

      “很好。”苏芷柔抚过镜中自己的容颜,“让程敏的人准备好,南巡路上,该唱的戏一出台不能少。”

      她想起父亲被推出午门时,那个站在高处的玄色身影。权力啊……真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而此时,君妄正站在寝殿的暗格前。格中只放着一支断裂的玉簪——那是很多年前,他送出的第一份礼物,随着那人从城楼坠落,一同碎在他眼前。

      “哥哥……”他轻抚玉簪断面,声音沙哑,“若我告诉你,当年……”

      话未说完,已被夜风吹散。

      更深露重,兰烬倚在窗前,手中摩挲着那支竹笛。江南小调在唇边徘徊,却始终未能成曲。

      南巡,江南,故地。

      所有线索都指向那片烟雨之地,仿佛命运的轮盘又开始转动。而这一次,他不会再做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笛声终于响起,清越如玉石相击,惊起了檐下宿鸟。

      夜色还很长

      烛火摇曳,将兰烬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明明灭灭。

      他凝视着已在烛焰中化为灰烬的纸团,那行小字却仿佛烙在了眼底——“药引需心甘情愿,殿下悔矣。”

      心甘情愿……他当年何尝不是心甘情愿地吞下那些裹着蜜糖的毒药?殿下悔矣?悔的是什么?是悔不该将他当作药引,还是悔……未能救回想救之人?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从城楼坠落时,风声刮过皮肤的刺痛感。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夜已深沉。

      他起身,从枕下取出那方绣着“药”字的丝帕,与那支竹笛并排放置在案上。两样东西,一样代表着他前世的死因,一样承载着少时短暂的温情。如今看来,都显得讽刺。

      忽然,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停在他的门前。

      兰烬瞬间警觉,握紧了手中的竹笛。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叩门。一件东西被轻轻从门缝下塞了进来——是一本薄薄的、装帧古朴的书册。

      脚步声如来时一般悄然远去。

      兰烬等了一会儿,才缓步上前拾起书册。封面没有任何字样,翻开内页,墨香扑鼻,显然是新近抄录。内容却让他瞳孔微缩——竟是靖安侯府世代秘传的《草木药理注疏》,其中一页被折起,正是记载“玉兰入药”的篇章,旁边还有一行朱笔小楷批注:“花蕊性寒,需以情志为引,方得至阴。”

      情志为引……至阴……

      这与当年他在瑞王府书房外听到的“药引需得心情愉悦,体质至阴”何其相似!

      是谁?是谁深夜送来这本侯府秘传?又为何特意标出此页?

      他猛地推开房门,廊下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着残叶掠过石阶。远处,帝王寝殿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

      这一夜,琼华殿与御书房的灯,皆亮至天明。

      第十五章暗流(南巡第一日)

      晨光初透,南巡仪仗已列队待发。朱雀门外,旌旗招展,甲胄森然。

      兰烬立在车辇前,一袭青衫在晨风中微动。小顺子正将最后一件行李安置妥当,那是兰烬特意吩咐带上的一个小书箱。

      “公子,都备齐了。”小顺子低声道,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不远处——帝王正与几位重臣最后确认行程,玄色龙袍在曦光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君妄似有所感,转头望来。四目相对间,兰烬率先移开视线,俯身准备登车。

      “且慢。”

      君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一件月白暗纹斗篷被递到他面前,正是三日前尚衣监送来的那件。

      “运河上风大,”君妄的语气不容拒绝,“披上。”

      兰烬看着斗篷上精致的玉兰暗纹,与记忆中母亲亲手所绣的花样重叠。他沉默片刻,终是接过:“谢陛下。”

      指尖不经意相触,两人俱是微微一滞。

      车辇启动,銮驾缓缓驶出朱雀门。兰烬靠坐在车内,听着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闭目养神。袖中,那本《草木药理注疏》的存在感异常清晰。

      午时,仪仗抵达京郊皇家别苑暂歇。

      别苑管事早已跪迎在外,战战兢兢。君妄下了御辇,却并未立即入内,反而走到兰烬车驾前。

      “下来走走,坐久了难免疲乏。”他伸手,似是欲扶。

      兰烬自行下车,避开了那只手:“臣不累。”

      君妄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转而指向苑内一片竹林:“记得吗?当年朕……我曾在此处习箭,你来看过。”

      兰烬目光掠过那片竹林,依稀记得确有那么一个午后,少年皇子在此练箭,汗湿重衣,却因他一句“尚可”而笑逐颜开。

      “年代久远,臣记不清了。”他淡淡道。

      用膳时,君妄特意吩咐将宴设在水榭。菜色多是江南风味,其中一道清炖蟹粉狮子头被特意放在兰烬面前。

      “尝尝,”君妄看着他,“可是当年的味道?”

      兰烬执箸,尝了一口。肉质鲜嫩,蟹粉醇厚,与记忆中靖安侯府老厨子的手艺确有七八分相似。他垂眸,掩去眼底波澜:“尚可。”

      只是尚可。君妄眼底掠过一丝失望,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情绪取代。

      午后启程前,高德胜匆匆而来,在君妄耳边低语几句。君妄脸色微沉,瞥了一眼兰烬所在的方向,低声道:“加派人手,仔细排查沿途。任何可疑之人,一律拿下。”

      黄昏时分,仪仗抵达运河码头。巨大的御舟如水上宫阙,停泊在暮色苍茫的河面。

      登舟时,兰烬注意到码头守卫较平日多了数倍,排查也格外严格。他心中微动,不由想起那本突然出现的药典和那张写着“殿下悔矣”的纸条。

      “公子,请随奴婢来。”一名宫女引他前往舱房。

      御舟内部极为宽敞,布置雅致。兰烬的舱房位于主舱一侧,推开窗便可望见运河夜景。案上,一碟桂花糖静静摆放,旁边还有一只小巧的玉质药瓶,瓶身贴着“安神”二字。

      他拿起药瓶,拔开塞子轻嗅——是孙思源惯用的方子。

      夜色渐深,御舟缓缓起航。兰烬独立窗前,望着两岸灯火零星倒退。河风带着水汽拂面,隐约传来岸上纤夫的号子声。

      门外传来轻叩。

      “进。”

      君妄端着一碗羹汤进来:“孙思源说你晚膳用得少,让厨下备了燕窝羹。”

      他将汤碗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原封未动的桂花糖,眸色微暗。

      “有劳陛下。”兰烬疏离道谢。

      君妄并未离开,反而走到窗边,与他并肩望着窗外夜色:“明日便可入江南地界了。”

      “嗯。”

      “兰烬,”君妄忽然唤他,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若朕说,当年之事,并非全然如你所想……”

      兰烬指尖微紧,等待下文。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君妄的话。高德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有紧急军报!”

      君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深深看了兰烬一眼,终是转身离去。

      舱门合上,兰烬缓缓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拳。他走到案前,看着那碗犹带热气的羹汤,以及旁边的桂花糖和安神药。

      真相如同这夜色中的运河,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而他已经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船。

      他取出袖中竹笛,指尖抚过笛身。清越的笛声响起,飘荡在运河之上,惊起了芦苇丛中栖息的水鸟。

      笛声里,有迷茫,有警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在主舱内,君妄看着暗卫呈上的密报——关于程敏近日动向,关于苏芷柔的踪迹,关于江南官场的暗涌,眉头紧锁。

      “保护好他。”他再次下令,声音冷硬,“在抵达扬州前,不许有任何闪失。”

      窗外,笛声悠悠,与潺潺水声交织,共谱着一曲山雨欲来的前奏。

      天光未亮,御舟在漕河上平稳行驶。薄雾如纱,笼罩着两岸刚刚苏醒的村镇。

      兰烬醒得早,推开舱窗,湿润的河风带着泥土和水草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早起的渔人已经开始撒网,鸬鹚立在船头,偶尔扑棱着翅膀。

      小顺子端着热水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公子,您瞧见了吗?刚才过去好几艘粮船,听说都是往北边运军粮的。”

      兰烬望向窗外,果然见几艘吃水很深的漕船缓缓驶过,船工们喊着号子,裸露的脊背在晨光中泛着古铜色的光泽。这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却也暗藏着他所不知的边疆战事。

      用早膳时,君妄竟亲自来了他舱中。帝王换下了昨日繁重的龙袍,着一身玄色常服,袖口依旧绣着暗银竹叶纹。

      “睡得可好?”君妄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执起银箸,替他布了一块枣泥山药糕,“这是运河边特色,尝尝。”

      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兰烬看着碟中精致的点心,没有动。

      “陛下不必如此。”

      君妄执箸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待会儿船会经过一段险滩,水流湍急,你若觉得不适,朕那里有备好的梅子。”

      这话语里的关切不似作伪。兰烬垂眸,终是拿起那块糕点,小小咬了一口。清甜软糯,确实是江南的味道。

      近午时分,御舟抵达一处繁华码头稍作补给。此地虽非大城,但因地处漕运要冲,商贾云集,岸上人声鼎沸。

      君妄下令不许清场,只命侍卫暗中警戒。他带着兰烬登上甲板,指着岸上熙攘景象:“你看,这便是朕的江山。”

      码头上,挑夫喊着号子搬运货物,小贩高声叫卖着时鲜瓜果,茶棚里说书人拍着惊堂木,引来阵阵喝彩。更远处,青楼歌馆的丝竹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一派盛世繁华,烟火人间。

      兰烬的目光却被码头角落吸引——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围着一個卖炊饼的摊子,眼巴巴地望着刚出炉的饼子。

      君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孩子被挤倒在地,哇哇大哭。摊主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兰烬下意识向前一步。

      “高德胜。”君妄已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把那些孩子安顿了。让他们吃饱,再……问问来历,若无处可去,交由当地官府妥善安置。”

      “是。”高德胜领命而去。

      兰烬转头看向君妄。帝王侧脸线条冷硬,目光依旧落在喧嚣的码头上,仿佛刚才只是一时兴起。

      “陛下仁德。”他轻声道。

      君妄哼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仁德?或许吧。”他转头看向兰烬,目光深邃,“朕只是……不想再看你露出那种表情。”

      那种悲悯的,仿佛与这红尘格格不入的神情。

      午后,御舟果然行至一段险滩。两岸山势陡峭,河道收窄,水流变得湍急汹涌,撞击船身发出隆隆巨响。

      兰烬站在窗边,看着翻滚的浊浪,脸色微微发白。他自幼畏水。

      舱门被推开,君妄大步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碟蜜渍梅子。

      “说了让你……”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船身猛地一个颠簸,兰烬猝不及防向前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他的腰,将他稳稳扶住。

      “小心!”

      兰烬整个人几乎被圈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龙涎香混合着男性气息将他笼罩。他下意识挣扎,却被抱得更紧。

      “别动。”君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段水路凶险,站稳。”

      船身在浪涛中剧烈摇晃,兰烬不得不抓住君妄胸前的衣襟以保持平衡。隔着几层衣料,他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窗外是咆哮的水声,舱内是彼此交错的呼吸。

      “陛下!前方有礁石!”外面传来舵手焦急的呼喊。

      君妄眼神一凛,迅速将兰烬按坐在固定在舱壁的软榻上,又将那碟梅子塞进他手里:“拿着,朕去去就回。”

      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衣摆划出利落的弧度。

      兰烬握着微凉的瓷碟,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衣料的触感。他拈起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酸涩之后是丝丝回甘,竟真的压下了喉间的不适。

      他能听到外面君妄沉着指挥的声音,伴随着浪潮拍击,清晰地传入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渐渐平稳。险滩已过,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开阔平静的水域。

      君妄再次回来时,鬓角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溅上的河水。他见兰烬安然坐着,手中梅子少了几颗,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过去了。”他淡淡道,仿佛刚才的凶险不过是寻常小事。

      兰烬看着他,第一次没有立刻移开视线。眼前这个杀伐果断、掌控全局的帝王,与记忆中那个会因为练箭磨破手而向他撒娇求安慰的少年,身影再次模糊地重叠。

      “嗯。”他轻声应道。

      窗外,夕阳将河面染成金红,几只白鹭翩然掠过。御舟顺流而下,将险滩与风波抛在身后,也载着两人之间微妙变化的气氛,驶向未知的前路。

      夕阳西沉,将整条运河染成一片暖金色。水波荡漾,碎光粼粼,如同撒了满河的金箔。御舟破开这金色水面,缓缓前行。

      兰烬依旧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险滩过后,河面变得异常平静,两岸是连绵的稻田,农人正牵着水牛归家,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暮霭。

      君妄并未回主舱,反而命人将奏折搬至兰烬舱房的外间。他坐在临窗的案前,朱笔批阅,偶尔抬眼看一眼内间那道清瘦的背影。高德胜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暗忖:陛下这般守着,倒像是怕人跑了似的。

      小顺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为兰烬续上热茶,又悄声禀报:“公子,孙太医刚才来问过安,说若您还有不适,他随时可来请脉。”

      “不必了。”兰烬摇头,目光掠过外间那个玄色身影。那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笔尖微顿,却并未抬头。

      夜幕彻底降临,御舟在一处名为“栖霞”的古镇码头停泊过夜。古镇依水而建,万家灯火倒映在墨色河水中,与天上星子交相辉映,橹声欸乃,间或传来几声吴侬软语的歌谣。

      君妄放下朱笔,走到窗边,与兰烬并肩望着岸上夜景。“此镇以织锦闻名,明日可要上岸看看?”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不再像以往那般强硬。兰烬望着那灯火通明的长街,依稀可见绸缎庄前悬挂的各色锦缎在夜风中轻晃,沉默片刻,道:“随陛下安排。”

      这时,岸上传来一阵喧闹。只见一群衙役推搡着几个百姓,似乎是在驱赶靠近码头的摊贩。一个老翁的果篮被打翻,青涩的梨子滚了一地。

      君妄眉头瞬间蹙起,周身气压骤低。

      高德胜立刻道:“奴才这就去……”

      “不必。”君妄打断他,目光却看向兰烬,“你觉得该如何?”

      兰烬看着那老翁慌忙捡拾梨子的佝偻身影,淡淡道:“陛下御驾在此,地方官谨慎些,也是常情。”

      “常情?”君妄嗤笑一声,语气转冷,“扰民清静,仗势欺人,这便是父母官的常情?”他转身,对高德胜令道:“去查查那是何处官员,让他明日一早来见朕。还有,赔那老翁的梨钱,双倍。”

      “是。”高德胜躬身退下,心中暗叹,陛下这分明是……在学着体察民情,或者说,是在学着用那人可能认同的方式去行事。

      命令下达,君妄再度看向兰烬,像是在等待什么。

      兰烬却已收回目光,重新拿起书卷,只留给他一个静谧的侧影。君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固执取代。他回到案前,继续批阅奏折,只是落笔的力道,似乎比方才重了些。

      夜深了,古镇渐渐沉寂,只剩下河水拍打岸边的轻响。船舱内,烛火跳跃,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兰烬手中的书卷许久未翻一页。他能听到外间均匀的呼吸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君妄似乎还没有去休息的打算。

      小顺子进来为灯盏添油,悄声道:“公子,陛下还在批折子,高公公说劝不动……”

      兰烬抬眼望去,透过珠帘,能看到那人挺直的背脊和低垂的眉眼,烛光下,眼下淡淡的青黑愈发明显。他想起白日险滩上那只稳稳扶住自己的手臂,以及那句“不想再看你露出那种表情”。

      心中某处,似乎被极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外间。君妄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兰烬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小炉旁,拎起上面的银壶,倒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君妄的案边。

      “夜深了,陛下早些安歇。”他的声音依旧平淡,说完便转身回了内间。

      君妄看着那杯热气袅袅的清茶,愣了片刻。他端起来,浅尝一口,是上好的云雾,温度恰到好处。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顺着喉间滑下,悄然熨帖了连日来的焦躁与疲惫。

      他放下茶杯,看向那已垂下内间帘幔的方向,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

      窗外,月色如水,星河倒悬。御舟静静地停泊在古镇温柔的夜色里,仿佛也沉醉在这片刻的安宁之中。而某些坚冰,似乎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融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