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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泡沫美人鱼(六)窥视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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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画室中的时光,如同被神明偷走,甜蜜得令人忘却凡尘。然而,命运的丝线从不因个体的幸福而停止编织。当江渝与沧澜在深海依偎时,陆地上的网,正悄然收紧。
数日后,一个与渔村格格不入的身影,打破了这里的沉闷。
一位来自大洋彼岸的艺术评论家,安德鲁,为了撰写关于“边缘地区原生艺术”的著作,踏足了这座在他眼中充满“原始美感”的封闭渔村。
连日的阴雨和村民麻木的脸庞几乎耗尽了他的热情,正当他准备失望离去时,命运让他途经了江渝那间位于村尾、堆满画作的小屋。
从窗户的缝隙间,惊鸿一瞥,安德森如同被雷击中般钉在了原地。
上帝啊!那是什么?!!
狂野而温柔的蓝色几乎要冲破斑驳的木墙,流畅优美的非人线条在粗糙的画布上勾勒,舞动。
更为重要的是,那画面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合着极致爱慕与深沉悲伤的强烈情感……
这一切,与他沿途所见的死气沉沉形成了惨烈的、近乎奇迹般的对比。
“上帝……这、这是天才的笔触!未被世俗污染的瑰宝!”安德森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不顾带路村民怪异的目光,几乎是扑过去敲响了那扇木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江渝半张警惕的脸。他湖绿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昨夜与沧澜分别时的温存,但在看到陌生人时,瞬间筑起了防备的高墙。
“年轻人!你的画!充满了灵魂!Well done,young man!”
安德森用蹩脚的中文夹杂着英语,极力表达着自己的震撼,他试图挤进门,目光贪婪地扫视着屋内堆积如山的画作。
“不好意思……”江渝下意识地想关门,却被安德森用手抵住。
这位评论家的目光,死死锁在了墙角那几幅最新的、描绘沧澜各种真实神态的画作上。
画中的鲛人,或静默,或微哂,眼神幽邃,每一笔都仿佛浸透着作画者滚烫的心血。
“这模特……这光影……这超越了人类的美感!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灵感?”安德森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凑近一幅沧澜的侧脸肖像,几乎要贴上去。
江渝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过去,用身体挡住了那几幅画。“不……不能看!”他的声音带着惊慌,湖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
这些画太真实了,真实到,可能会为沧澜带来杀身之祸。
江渝的过度反应,反而更加深了安德森的笃信。
这不是臆想,这绝对源于真实的、震撼人心的存在!
最终,安德森高价买走了几幅江渝早年的、不涉及沧澜真实形象的幻想画作,并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年轻人,你会震惊世界!保持联系!我一定会再来的!”
安德森的到来和他的狂热,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小小的渔村激起了远超预期的涟漪。
“听说了吗?那小疯子的画,被外国来的大人物看中了!”
“卖了好多钱!够我们打一年鱼了!”
“真的假的?他画的那鬼东西真能值钱?”
“朗巫师都说了那是邪物,这外国人怕不是也……”
嫉妒、疑惑、以及更深的不安,在村里蔓延。村民们看向江渝小屋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厌恶,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探究与贪婪。
而这些消息,连同那几幅被带走的画作的照片,也通过安德森兴奋的报告,几经辗转,跨越重洋,出现在一座摩天大楼顶层、一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办公室里。
蓝濠,一位年约五旬、鬓角微白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俊朗轮廓的富豪,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他的面容被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偏执笼罩。
助理悄无声息地走进,将平板电脑恭敬地放在办公桌上。屏幕上,正是安德森发来的、江渝笔下那唯美神秘的鲛人画像高清照片。
蓝濠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屏幕上。当他的视线触及画中鲛人心口处,那片被江渝用宝石蓝颜料精心描绘的护心鳞时,他死水般的眼神瞬间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炽热。
他几步上前,抓起平板,手指死死按在那片护心鳞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一种长期压抑后骤然爆发的颤抖。
在他豪华办公桌的中央,用一个水晶罩子精心保护着的,是一本残破不堪的古籍。翻开的书页上,绘制着粗糙的鲛人图像,旁边的文字赫然写着:
“鲛人王族,护心鳞乃其生命与力量本源,蕴藏星辰之秘。取之炼药,可活死人,肉白骨,逆转阴阳。”
蓝濠猛地攥紧拳头,眼中布满血丝。他转身看向身后墙壁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与他眉眼相似、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孩,蓝逸。
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夺走了儿子的意识,让他变成了一个依靠昂贵仪器维持生命的活死人,所有的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
这古籍,是他耗尽心血寻来的唯一希望。而江渝的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方向。
“不惜一切代价,”蓝濠对着垂手侍立的助理,声音冰冷如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找到这个画家,找到画上的……‘东西’。”
……
渔村的气氛在安德森离开后,变得更加诡谲。
江渝卖画赚钱的消息,引来了更多不怀好意的窥探。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聚光灯下的标本,每一次出门,都有无形的视线黏在身上,让他脊背发凉。
他更加谨慎,只在确认绝对安全的深夜才去海边,与沧澜的相会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沧澜,好像……有很多人来了。”一次夜晚相见时,他忍不住靠在沧澜冰凉的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沧澜沉默地听着,幽蓝的瞳孔望向村庄的方向,那里灯火零星,却仿佛潜藏着无数噬人的野兽。祂环绕在周围的海水,无风自动,泛起了不安的涟漪。
这一切,都被村子另一头,那座挂着诡异海草与骨饰的木屋主人,尽收眼底。
墨斯朗,被村民尊称为“朗巫师”的他,正透过一枚浑浊的水晶球,阴冷地注视着海滩上依偎的两人,也“看”到了城市里蓝濠那炽热疯狂的眼神。
他干瘪的嘴唇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油腻而冰冷的笑容。
水晶球内,景象分割。一边是江渝与沧澜,一边是蓝濠与他病床上的儿子。
“纯净的灵魂,王族的血脉……绝望的父爱,愚昧的贪婪……”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水晶球表面,仿佛在抚摸棋盘上的棋子,“多么完美的祭品,多么诱人的……筹码。”
他看到了蓝濠派出的先遣人员带着重金和命令,悄然抵达渔村,秘密接触了村长。
当村长面对巨额金钱和外来势力的威压不知所措时,墨斯朗便“适时”地出现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对蓝濠派来的人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贵客所求,老朽或许知晓。那画中之物,并非虚妄。然其乃海神弃奴,身负诅咒,凶猛异常。若要取之,非寻常手段可为。”
他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唯一的“知情人”和“引导者”。
一方面,他向蓝濠的人夸大获取鲛人王血的难度与危险,以攫取更多利益和绝对信任;
另一方面,他则在村民中进一步散播恐慌,将近日村中的一切不顺——几条渔船的破损、几个孩童的啼哭——都归咎于江渝与“海妖”的勾结。
“近日村中异象频发,渔获锐减,皆是因那‘阴秽’与‘引子’勾结,污秽了我村气运,触怒了海神爷!”他在村民集会时,捶胸顿足,声音悲怆而具有煽动性,“若不将其驱离或……献祭,恐有大祸临头!”
贪婪与恐惧,是最好的催化剂。
在蓝濠金钱的许诺和墨斯朗迷信的煽动下,村民们的情绪被挑拨到了顶点。
他们看着江渝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带上了一种看待“祭品”的冷漠,以及看待“宝藏钥匙”的贪婪。
江渝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作画时开始心神不宁,夜晚行走在村里时,总觉得阴影中有什么在蠕动。
他将那枚鳞片握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而在更深的海底,墨斯朗的另一个化身——那扭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墨妖”,正游走在鲛人族群的边缘。
它对那些年轻而愤怒的鲛人低语,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看,人类何等虚伪。他们一边与我们的王族私会,一边准备着新的屠戮。我感受到了……那股针对我族王血的恶意,正在岸上凝聚。”
“王的失踪,绝非偶然。这定是人类设下的,针对我族未来的陷阱!”
猜忌的毒液,同时向着陆地与海洋,无声蔓延。
聚光灯已然亮起,照亮了纯洁的爱恋,也引来了最深的阴影。
命运的棋盘上,执棋之手已然落下。而风暴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宁静,正在被迅速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