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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泡沫美人鱼(七)诅咒鳞片 ...

  •   渔村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咸腥的海风裹挟着一种更粘稠、更危险的气息。

      ——那是金钱在暗处流动的声音,与恐惧在阳光下发酵的味道。

      蓝濠手下带来的丰厚定金,像投入静潭的巨石,不仅激起了贪婪的涟漪,更彻底搅浑了这潭死水。

      悬挂着诡异海草与风干生物的宅邸,今夜灯火通明,墨斯朗气定神闲,迎来了一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客人”。

      蓝濠的首席助理,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连袖口都一丝不苟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陈旧的木椅上,与对面阴影中蠕动的墨斯朗形成了光暗晦明的斑影。

      油灯摇曳,将墨斯朗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仿佛某种择人而噬的怪物。

      “朗巫师,”助理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得像手术刀,没有丝毫寒暄,

      “蓝先生的耐心有限。我们需要确切的、可执行的方案,以及明确的时间表。那个‘生物’,我们必须得到,且要确保其‘有效部分’的活性。”

      墨斯朗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狡猾地转动着,他慢条斯理地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

      “贵客莫急。那海妖,乃深海王族,非是寻常山精野怪。其心口那片护心鳞,与祂的心脉、精魂紧密相连,蕴藏着祂大半的生命本源与星辰之力。若强行夺取,鳞片灵性自毁是小,只怕会引动其临死反扑,届时……呵呵,到时候呀,功亏一篑都是轻的。”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对方脸上细微的变化,才拖长了语调,继续抛出诱饵与陷阱:

      “需得等待时机,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亦是祂力量潮汐中相对平缓的瞬间。再辅以特殊的仪式,在其心神因至亲或……其心甘情愿寄托性命之人遭受巨大痛苦而剧烈震荡时,方可趁其不备,无损剥离。”

      同时,他枯瘦如鸡爪的手从袖中摸出一张泛黄发脆的羊皮纸,上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颜料画着一个令人望之不祥的复杂阵法,阵眼处,正是一片栩栩如生的鳞片图案,周围环绕着扭曲的咒文。

      “此乃‘引灵溯血阵’,”墨斯朗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的低沉,“需在月圆之夜,于至阴至寒之水畔——也就是那片吞噬了他父母的海崖之下布下。届时,老朽自有办法,让那‘引子’心甘情愿步入阵中。只要他与那海妖之间的羁绊足够深,便能如灯塔般,精准地引导海妖王族现身,并在其心神失守的刹那,完成剥离。”

      “是那个少年吗。”助理的如同例行公事的机械,毫无温度。

      墨斯朗并未正面回答,只是示意助理。

      助理接过羊皮纸,指尖能感受到一股阴冷的寒意。仔细审视着那诡异的图案,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除了钱。”

      “任何代价。”

      墨斯朗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一个充满贪婪与算计的笑容:

      “老朽所求不多。事成之后,那海妖被剥离鳞片后溃散逃逸的……一缕本源精魂,需交由老朽处置。这对于蓝先生救子并无影响。至于这渔村的愚民们……”

      他嗤笑一声,“些许钱财,几句神谕,便可让他们成为我们最忠实、最狂热的……‘帮手’和‘眼睛’。”

      一场以爱与生命为祭品的肮脏交易,在摇曳昏黄的灯火下,悄然达成。

      ……

      与此同时,远在繁华都市,那座如同金属与玻璃堡垒的顶级医疗中心顶层。

      VIP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生命维持仪器规律而冰冷的“滴滴”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却盖不住那种生命逐渐流逝的无力感。

      蓝濠静静地坐在儿子蓝逸的病床边。往日里在商界翻云覆雨、锋芒毕露的男人,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被绝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躯壳。

      他握着儿子那只瘦弱、苍白且毫无反应的手,仿佛握着世间最后一块浮木。

      “小逸,”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近乎耳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

      “爸爸找到办法了,真的找到了……很快,很快你就能睁开眼睛,再叫一声爸爸了。”

      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放大的高清照片——那是从江渝画作上截取下来,经过特殊技术处理的,沧澜心口处那片蓝宝石般护心鳞的特写。

      深邃、纯净、仿佛蕴含着宇宙星光的蓝色,在蓝濠布满血丝的眼中,疯狂地燃烧着,成了照亮他黑暗世界的唯一火炬。

      “无论那是什么……是妖是魔,是神是怪,”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眼神是陷入绝境之人独有的、不顾一切的偏执,

      “只要能救你,爸爸都会把它抓来,剖开它的胸膛,取出你需要的东西。”

      “爸爸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能。”

      这份源于深沉父爱的执着,在绝望的深渊中不断发酵、变质,已然化成了一种足以焚毁一切,包括他自己良知的可怕疯狂。

      在他眼中,那个氏族不再是一个拥有智慧与情感的生命,而仅仅是一味救活他儿子的、冰冷又不可或缺的“药引”。

      他甚至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忽略,获取这味“药引”的过程,将何等血腥与残酷。

      ……

      渔村里,墨斯朗的阴谋如同毒藤般迅速蔓延。

      他不再满足于只是言语的煽动。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里几个最健壮、同时也是最贪婪鲁莽的渔民,在“朗巫师”的“精准指引”下,进行了一次“英勇”的冒险。

      他们带回了“战利品”——一条被特制的、浸染了漆黑粘稠药液的厚重渔网,紧紧缠绕住的“怪鱼”。

      体型不小,通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死寂银白,形态扭曲,鱼嘴旁生着几根如同毒蛇信子般的肉须。

      最令人不安的是,在火把的照耀下,它的鳞片竟反射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绿光。被拖拽上岸时,它甚至发出了类似婴儿垂死啼哭的、尖锐而凄厉的嘶鸣。

      墨斯朗当众举行了一场“净化法事”。他手持那柄诡异的骨杖,口中念念有词,最终在村民惊恐的注视下,猛地将骨杖刺穿了怪鱼的身体!

      腥臭的、带着暗绿色荧光的鱼血溅落在沙滩上,竟然发出了“嗤嗤”的声响,迅速腐蚀出几个冒着白烟的小坑,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看呐!你们都亲眼看到了!”墨斯朗高举着沾满污血的骨杖,声音凄厉如同夜枭,充满了表演式的悲愤,

      “这便是海妖派来的先锋!其血如毒,其形如鬼!今日它能腐蚀沙滩,明日就能腐蚀我们的房屋,我们的田地!后日,这毒血只怕就要溅到我们孩子的身上!”

      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配合他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村民心中残存的理智与善良。

      恐慌和仇恨如同失控的野火,在渔村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人们看向江渝那间孤立小屋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排斥与好奇,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恨与集体恐惧。

      不知是谁先开始,夜里有人将发臭的死鱼、腐烂的海虾扔到他的门口;

      白天,则有被大人教唆的孩童,追在他身后,用石子丢他,用稚嫩却恶毒的声音叫嚷着“扫把星滚出去!”

      “烧死海妖的同伙!”

      江渝将自己紧紧锁在昏暗的屋内,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叫骂和砸门声,身体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他紧紧握着胸前那枚银蓝色的鳞片,那微弱的、熟悉的暖意,此刻几乎要被现实无边的冰冷与恶意彻底吞噬。

      “沧澜……”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无助地低唤,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

      “我该怎么办……他们……他们都疯了……”

      他不敢再去海边了。

      墨斯朗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那些被金钱和恐惧驱动的村民,像一张无形的网,日夜笼罩着海岸线。

      江渝感觉到了自己成了一只被囚禁在逐渐缩水笼子里的飞鸟,氧气正在一点点耗尽。

      一次,连续几日的囚禁和精神折磨让他几乎窒息,他趁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偷偷溜出屋子,想冒险去海边,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一眼,汲取一点点来自沧澜的力量。

      然而,他刚蹑手蹑脚地走到村口,几道黑影便从暗处闪出,堵住了他的去路。

      是村里那几个以蛮横著称的渔民,显然早已在此“守株待兔”。

      “小疯子,天没亮就想往海边跑?怎么,急着去给你的海妖相好通风报信吗?”

      为首的渔民狞笑着,一把狠狠揪住他单薄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

      “我没有!你放开我!我只是……只是出去走走!”江渝徒劳地挣扎着,湖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小天鹅。

      “哼!走走?朗巫师早就料到了!他说你就是灾星源头!跟你那对短命的爹妈一样,迟早要把我们全村都拖下水,害得大家一起去死!”

      另一个渔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浓痰,语气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激烈的推搡和辱骂中,江渝被狠狠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撞击在粗粝的石子上,瞬间擦破,鲜血混着泥沙,火辣辣地疼。

      而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心,视若性命的那枚银蓝色鳞片,也在这剧烈的动作中脱手飞出,掉落在肮脏的泥地里。

      他甚至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像是被触及了最不能触碰的逆鳞,发出一声近乎哀鸣的低吼,疯了一样扑过去,用整个身体护住那枚鳞片,不顾一切地将它从泥泞中抠出,死死攥回手心。

      那是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与另一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渔民们看着他为了一个“破亮片”如此癫狂失态,连连骂了几句“没救的疯子”、“鬼迷心窍”,朝着他又踢了几脚沙子,才骂骂咧咧地离去。

      江渝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秽和血渍,肆意流淌。

      掌心的鳞片虽然沾满了泥污,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坚硬的外表之下,依旧传来一丝不屈的、属于沧澜的温暖与力量。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屈辱、恐惧与对爱人思念交织的顶点,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猛地从他的胃部深处翻涌上来。

      他猛地趴伏在地上,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却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种莫名的、断断续续的呕吐感,已经困扰他好几天了。

      起初江渝以为是焦虑和饥饿所致,但此刻,在这种极端的情緒刺激下,它来得如此凶猛而明确。

      一个荒谬的、在此之前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念头,如同一道惨白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劈入了他混乱的脑海。

      瞬间,所有被忽略的细微征兆都被照亮了——身体的疲惫、情绪的敏感、还有这该死的呕吐……

      他猛地用那只干净的手,死死捂住了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比天边那抹将升未升的月光,还要凄冷万分。

      难道……

      是那个时候……在潮汐画室,在那片流淌着极光与爱意的贝壳之上……

      是……孩子?!

      这个认知像一块万载不化的玄冰,瞬间砸中了他的天灵盖,让他四肢百骸、连同灵魂一起冻僵。

      一股比海水更深、比黑夜更沉的绝望,如同无形的巨浪,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要将他连同这刚刚萌芽的、不容于世的秘密,一同彻底吞噬,碾碎成泥。

      他有孩子了。

      在他和最爱的沧澜,即将被整个世界的恶意撕碎、吞噬的时候。

      一个凝聚了他们所有爱与希望,却也注定被诅咒的新生命,在他最绝望的时刻,悄然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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