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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未名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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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岭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周末的阳光格外慷慨,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他摸过手机看时间,刚过八点。客卧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什么动静,肖幽归大概还没起。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时对着镜子拍了拍脸颊,胸口的“胎记”安安静静的,昨晚没再隐隐作痛。镜中的人眼下青黑淡了些,比起前几天被噩梦缠得睁着眼到天亮,算是难得的好眠。
厨房的面包机“嗡”地响了一声,弹出两片烤得微黄的吐司。陈岭往上面抹花生酱时,客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肖幽归站在门口,头发睡得有点翘,眼神还有点发蒙,身上穿着陈岭借给他的浅灰家居服,袖子长了一截,手指缩在里面,像只刚睡醒的鸟。
“早。”他的声音带着点没开嗓的沙哑。
“早,”陈岭把吐司装进盘子,“刚烤好的,还热着。”
肖幽归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吐司小口咬着,目光扫过桌上的牛奶,又很快移开。陈岭注意到他的视线在那盒甜牛奶上顿了顿——那是他昨天特意买的,自己向来喝无糖的,总觉得甜腻。
“那个……”肖幽归咽下嘴里的吐司,指尖在桌沿轻轻蹭着,“汽修店的宿舍明天才能弄好,今天可能还得……”
“住着吧。”陈岭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客卧又不收费,等你宿舍弄好再搬。”
肖幽归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时,睫毛上像沾了点晨光:“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陈岭喝了口牛奶,“我一个人住惯了,偶尔有人搭话,也挺好。”说完自己先愣了愣——这话太不像他会说的,以前在孤儿院,他总是躲着人群,上班后也鲜少和同事闲聊,此刻却觉得说出来也没那么难。
肖幽归没再接话,只是把那盒甜牛奶往陈岭面前推了推,自己拿起了无糖的。吐司渣掉在他的家居服前襟上,他低头用指尖一点点拈起来,动作认真得有点笨拙,陈岭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嘴角有点发僵——是在笑。
这认知让他自己都惊讶。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自然地笑过了,像是身体里某个生锈的零件,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开始慢慢转动。
上午陈岭去书店还书,顺便挑几本新的历史书。上次那家店的分类依旧混乱,他在旧书区翻找时,指尖无意间碰到一本封皮磨损的《河道志》,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地图,画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条没有尽头的河。他盯着地图看了几秒,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赶紧把书塞回书架,匆匆结了账。
走出书店时,阳光正好,街角的梧桐叶被晒得透亮。陈岭站在路边等红灯,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报刊亭旁,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正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看过来,冲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眼神很干净,像浸在水里的石子。
陈岭愣了一下,等他想再细看时,绿灯亮了,人流涌过斑马线,再回头时,年轻人已经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小巷,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回到家时,肖幽归已经去上班了。客卧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比他自己叠的还要规整,床头柜上放着肖幽归昨晚用的玻璃杯,洗得干干净净,倒放在杯垫上。陈岭走进客卧,阳光落在床板上,空气中有种淡淡的、不属于他的薄荷香皂味。
他走到床边,无意间瞥见床垫和床架的缝隙里,露出个小小的角——是片干枯的枫叶,红得发黑,显然被人夹了很久。陈岭弯腰把枫叶捡起来,叶片边缘有些发脆,纹路却很清晰,像只收拢的手掌。这是肖幽归的?他为什么会藏着片枫叶?
正想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行字:“旧钟表店有你的信,中午来取。”
陈岭皱了皱眉。他很少收到信件,更别提这种不明不白的短信。但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回了个“好”。
中午十二点,陈岭按照记忆找到槐安路的旧钟表店。木质招牌上的“时记”二字褪色严重,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发出“叮铃”的轻响。店里比上次来更暗,货架上的钟表大多停了摆,只有柜台后坐着个年轻人,正低头擦拭一只怀表——正是早上在报刊亭旁见到的那个蓝布衫年轻人。
“你好,”陈岭走上前,“我来取信。”
年轻人抬起头,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有人早上放在这儿的,说收信人胸口有块印记。”
陈岭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页的粗糙感,忽然觉得胸口的“胎记”又开始发烫。“请问,是谁放的信?”
“不清楚,”年轻人摇摇头,继续擦拭怀表,“对方只说,等收信人看到信,自然会明白。”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他还说,信里的事,别急着问旁人,等时机到了,答案自会来找你。”
陈岭捏着信封,指尖微微发颤。他想问些什么,却见年轻人已经低下头,专注地盯着怀表的齿轮,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走出钟表店时,阳光有点刺眼。陈岭拆开信封,里面只有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银杏叶落时,旧痕会记起归处。”字迹苍劲,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银杏叶?他夹在书里的那片?还是……肖幽归落在客卧的那片枫叶?
陈岭把信纸折好放进兜里,往家走时,总觉得背后有人看着,回头却只看到来往的行人,和远处街角一闪而过的蓝布衫背影。
傍晚肖幽归回来时,身上带着股机油味,工装裤的膝盖处沾了块黑渍。“今天修了台老摩托车,零件太旧,费了点劲。”他脱下外套,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煮了粥。”陈岭从厨房端出两碗白粥,往肖幽归碗里放了个茶叶蛋,“剥好的。”
肖幽归接过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瓷壁,抬头看他时,眼里有微光:“谢谢。”
两人坐在餐桌旁喝粥,没怎么说话,却不觉得尴尬。陈岭看着肖幽归小口喝粥的样子,忽然想起信上的话,想问他关于枫叶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年轻人说,别急着问旁人。
喝完粥,肖幽归主动收拾碗筷,水流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陈岭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捏着那封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既有对未知的不安,又有丝莫名的期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的灯次第亮起。陈岭知道,这借宿的日子,或许不会像他想的那样简单结束。而那个送信的年轻人,那句关于银杏叶的话,还有胸口隐隐发烫的印记,都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生活里,漾开了越来越大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