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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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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学的图书馆同样有靠窗的位置。阳光一样会透过玻璃照亮飞舞的尘埃。许清砚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厚重的专业书籍。她的侧影依旧清冷。只是那份孤寂里。多了某种挥之不去的沉淀。像深海里的礁石。宋灼留下的那台相机。安静地放在她书包的隔层里。跟她辗转了每一个地方。
她偶尔会拿出来。拍一张窗外的树。拍一张路过的小猫。拍一张食堂里形状奇怪的馒头。她履行着某种无声的约定。替另一个女孩看着这个庞大而纷繁的世界。相机里属于宋灼的照片。她一张也没有删。也没有再翻开。那些记忆被封存在冰冷的存储卡里。与她自身的痛感一起。被妥善地。沉默地保管着。
某个寒假。她回到了那座南方小城。城市变化不大。只是那条通往学校后面的小巷。墙壁被重新粉刷过。那家旧书店还开着。店主更老了。打着同样的盹。她走进去。在曾经宋灼偷拍她的那个位置站了很久。书架的影子投在地上。形状却和记忆里有了偏差。
她去了高中。教室换了新的门窗。操场的跑道也翻新了。曾经宋灼奔跑笑闹过的地方。找不到一丝痕迹。她站在空荡荡的看台下。仿佛还能听到那个下午。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和宋灼带着喘息的笑语。
最后。她去了那片海滩。冬天。海滩上一个人也没有。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海风凛冽。带着咸腥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海水是浑浊的灰黄。翻滚着。呜咽着。拍打着粗糙的沙滩。她坐在那块熟悉的岩石上。岩石冰冷刺骨。
她从包里拿出相机。对着这片萧索的。空无一物的冬海。按下了快门。咔嚓。
声音被海风瞬间吞没。
她看着显示屏上定格的灰色画面。心里一片空旷的寂静。那个说着“等雪化了我们再去海边”的人。永远留在了那个雪未化的冬天。
“宋灼。”她在心里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雪化了。但你不在了。”
回到家。那个她始终不愿触碰的。宋灼留下的星空封面笔记本。还放在书桌的抽屉深处。她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拿了出来。笔记本似乎比记忆中更沉。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前面是宋灼记录的课堂笔记。偶尔夹杂着一些随笔。字迹时而工整。时而潦草。像她那个人。时而明朗。时而藏着心事。翻到后面。笔记中断了。空了几页。然后。是截然不同的。虚弱而颤抖的字迹。写满了接下来的纸页。
那不像日记。更像是在意识模糊的间隙。断断续续写下的呓语。
“疼……”
“又梦见海了……”
“妈妈哭了。对不起……”
“今天阳光很好。像第一次见到许清砚那天……”
“好想再喝一次那家奶茶店的芋圆……”
“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时间不多了吧……”
许清砚一页页看着。指尖冰凉。那些简单的字句。像一把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脏。每一刀都带着清晰的痛感。她仿佛能看到宋灼在苍白的病床上。强撑着拿起笔。写下这些零碎而绝望的字句。
然后。她看到了夹在笔记本最后几页的一封信。信封是简单的白色。上面用熟悉的。却更加无力的笔迹写着——给清砚。
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拆不开那个薄薄的信封。
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滴晕染开。模糊了墨迹。
“清砚。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对不起。还是没能等到和你一起再看一次海。”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说我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所以我总是很着急。着急去看更多的风景。着急去认识更多的人。着急……去爱你。”
“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你像一座安静的雪山。我总想靠近。又怕自己的温度太高。会把你融化。现在想想。是我太贪心了。明明知道自己是个随时会熄火的炉子。还非要凑到你身边。想给你一点虚假的温暖。”
“那个吻。我很开心。真的。就算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甜甜的。带着海风的咸味。那是我短暂人生里。最像奇迹的一刻。”
“不要为我难过。清砚。我其实很怕看到你难过。你应该是冷的。是安静的。是高高在上的。不应该被我的眼泪和病痛弄脏。”
“好好活下去。连着我的那份一起。去看我没看过的风景。去吃我没吃过的美食。去爱……”
“算了。还是不要轻易去爱了。太疼了。”
“替我看看雪化后的春天。好吗？”
“再见。我的冰山小姐。”
信纸从许清砚颤抖的手中滑落。飘到地上。
她没有去捡。
她只是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窗外是南方冬日阴沉的天空。没有雪。只有无休无止的。冰冷的雨。
原来她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靠近是贪心。知道自己的爱是负担。她甚至在最后。还在担心会“弄脏”她。
许清砚缓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哭声。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冰封的堤坝。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灼烧着她冰冷的皮肤。
从那以后。每年的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许清砚都会去一个地方。
城郊的墓园。一座干净的大理石墓碑。上面刻着宋灼的名字。和一张她笑靥如花的照片。
第一年。她带了一束白色的栀子花。放在墓前。站了很久。什么也没说。
第二年。她带来了她拍的第一张大学校园的雪景照片。压在石头下。
第三年。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墓碑上。覆盖了那张永远定格的笑脸。
……
今年。雪下得特别大。漫天飞舞的雪花。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
许清砚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她从未换过的。那条宋灼曾偷偷织好。却一直不敢送出手。最后被她母亲转交的灰色围巾。站在墓前。
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眉毛上。肩膀上。她像一尊渐渐被白雪覆盖的雕塑。
她看着墓碑上宋灼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笑容依旧明媚。仿佛从未经历过病痛。从未感受过离别的悲伤。
许清砚伸出手。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积雪。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坚硬的石头。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说她又去了哪里拍照。
说她的专业课很难。
说今年的雪很大。
说……我很想你。
可最终。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所有的言语。都凝固在了这漫天风雪里。冻结在了她心口那个永不愈合的空洞里。
雪越下越大。
世界寂静无声。
只有无边无际的白。覆盖了来路。覆盖了归途。
覆盖了她此后每一个。
以你之名的冬天。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