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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同源之毒 ...

  •   “师傅!”

      苏小荷的呼喊撞在茅屋土墙上,又弹回来,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泪意。茅草搭的屋顶漏着几缕昏黄天光,墙角堆着半篓晒干的野菊花,她扑到床榻前时,裙摆扫过地上的药碗,瓷碗在泥地上转了两圈,发出细碎的脆响。

      床榻上的苏言面如金纸,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的青灰,气息微弱得像风中随时会灭的残烛,嘴角不断溢出暗绿色的毒血——那血液黏在衣襟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着屋角草药的清苦,闻得人喉头发紧。这和他之前“千机引”发作时的症状截然不同,显然是刚才强提精神说话,引来了更深层次的毒变。

      萧逸和残碑几乎同时上前。残碑枯瘦的手指像老树根,指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干净却泛着常年练硬功的暗黄,他隔空悬在苏言“膻中”“中庭”几处大穴上方,指尖凝出几缕肉眼可见的白气。那白气缓缓渗入苏言衣襟下,带着股中正平和的沉劲,像是怕惊散这仅剩的生机。可当内力触到苏言体内的阴毒时,突然响起细如春蚕啃桑叶的“滋滋”声,那声音里裹着水火相搏的焦灼,苏言胸口的粗布衣襟都微微颤动,像是有两股力量在皮肉下翻涌。

      “好霸道的毒!”残碑沙哑的声音从斗笠灰布后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意,“这毒性不仅蚀经脉,还在啃噬生机!像是把‘腐心草’‘碧磷粉’好几样剧毒混在一起发酵,比单纯的‘千机引’凶险数倍!”

      苏小荷泪珠子砸在床沿上,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银针——那银针用鹿皮裹着,针尾刻着细小的“荷”字。她指尖刚触到针身,就被萧逸按住了手腕。萧逸的手指微凉,力道却稳,让她瞬间定住。

      “等等。”萧逸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慵懒,可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剑,紧紧盯着苏言嘴角的毒血,“这毒的颜色和气味……我好像在哪见过。”

      他松开苏小荷,俯身时衣摆扫过床脚的药罐,罐里的甘草片滚出来两颗。他没在意,只是仔细嗅着那毒血的甜腥气,眉头蹙得更紧,下颌线绷成一条冷硬的线。随即他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凝着一层淡如晨雾的青云内力,只有在天光下才泛着丝浅青晕。他轻轻沾了点尚未凝固的毒血,放在鼻尖前细辨,耳尖不自觉地颤了颤——这是他幼时在青云宗跟着师父亲手辨毒养成的习惯,越是凶险的毒,越要全神贯注。

      叶知秋扶着门框才站稳,素色裙摆上还沾着昨夜打斗的泥点,脸色白得像张薄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体内“青魔手”的毒素虽被七心海棠压着,可对毒性的感知依旧敏锐,盯着那暗绿色的血液时,瞳孔微微收缩,指尖攥得衣襟发皱:“这毒给我的感觉很熟悉……阴寒里裹着乱葬岗烂泥的腐浊气,和我中的‘青魔手’毒劲像同出一源,却更古老,更邪性。”

      萧逸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猛地抬头看向残碑:“前辈,二十年前你在天绝崖,除了剑痕和掌印,有没有留意岩石上的痕迹?比如暗绿色、带甜腥气的斑点?”

      残碑斗笠下的身躯顿了顿,灰布后的胡茬都跟着颤了颤。他沉默的片刻里,屋内只有苏小荷压抑的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有。那天风大,崖边的草都贴在石头上,大哥玉佩碎片旁的斑点比指甲盖还小,我当时用剑鞘拨了下,那斑点粘在鞘上蹭都蹭不掉……还有那甜腥味,像晒坏的蜜饯,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的意思是……”

      萧逸直起身,指尖的青云内力将那点毒血蒸成一缕青烟,烟丝散在空气中,甜腥味淡了些。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昏迷的苏言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苏前辈的毒、叶姑娘的毒,还有二十年前天绝崖的毒痕——这三者表现不一样,可核心的毒源,极有可能来自同一种东西,或者同一个地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而江湖上最擅长用这种阴损混合毒的,除了以毒术立派的药王谷,就只剩那个藏在阴影里的组织——”

      “影阁!”苏小荷和叶知秋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人脸上都写满震惊,苏小荷握着银针的手都微微发颤。

      残碑缓缓点头,斗笠下的目光像鹰隼,扫过屋角的阴影:“不错,‘千机引’这毒名,我曾听大哥提起过,是影阁秘制的。据说配方要集齐十几种罕见毒物,用特殊手法炼七七四十九天。中毒的人不会立刻死,毒性会在体内潜伏,随日子慢慢发作,期间疼得钻心,还极难根治——正是影阁用来控制重要目标的手段。”

      萧逸接过话头:“苏前辈二十年前赴观月台之约遭埋伏,中的是‘千机引’;叶姑娘中的是影阁七杀使赫连锋的‘青魔手’;天绝崖的毒痕也和影阁有关……这些线索都指着影阁。他们现在追杀我们抢剑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对和《阴阳和合秘要》《玄元秘籍》有关的人下手了!”

      他看向苏小荷,眼神深邃:“苏姑娘,影阁屡次骚扰百花谷,目标看似是你的‘九转还魂针’,可现在看,恐怕不止。他们或许想通过你找到解‘千机引’的法子,甚至……利用你的医术炼更厉害的毒。”

      苏小荷娇躯猛地一颤,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一直以为影阁只是觊觎针法,没想到连师傅二十年前的旧伤都和他们有关!她紧紧握住苏言冰凉的手,那手背上的皱纹里还沾着药渣,她眼中涌满愤怒,又掺着后怕:“原来他们早就……那我师傅他……”

      “先稳住苏前辈的伤势要紧。”萧逸打断她,声音冷静得像冰,“既然毒素同源,解毒的思路或许能通。苏姑娘,你对‘千机引’了解多少?有没有缓解的法子?”

      苏小荷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努力回忆:“师傅这些年一直在研究解毒的方子,笔记里写过,得用一味至阳至刚的圣药当药引,再用金针疏导,才有可能根除。可那味‘赤阳仙草’,只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火山口,十年才开一次花,师傅找了半辈子都没找到。”

      “赤阳仙草……”萧逸沉吟着看向残碑背上的赤阳刀,那刀鞘是深褐色,裹着牛皮,刀柄上的铜环磨得发亮,“或许阳前辈的赤阳刀里的纯阳之气,能暂时替药引,压一压毒性?”

      残碑闻言,毫不犹豫地解下背后的刀。刀身刚离背,就有股温润的炽热气息散出来,连屋角的寒意在瞬间都淡了些。他把刀递到苏小荷面前,只说了两个字:“试试。”

      苏小荷感激地看了他们一眼,接过赤阳刀。刀身入手沉甸甸的,炽热气息顺着手臂往体内钻,让她因紧张而发僵的手指都活络了些。她将刀身轻轻贴在苏言胸口的膻中穴上,同时捏起银针,指尖稳了不少,一针刺入苏言“内关”穴,引导那股纯阳之气缓缓渡入经脉。

      不过片刻,苏言蜡黄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依旧昏迷,可胸口的起伏却平稳了些,嘴角也不再溢毒血。苏小荷松了口气,额角的汗打湿了碎发,她对着残碑弯了弯腰:“有效果!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压下了毒性扩散。多谢前辈!”

      残碑摆了摆手,灰布后的脸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他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萧逸突然侧过头,耳朵微微动了动——他的耳力远超常人,即使在屋内,也能听见山谷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却整齐,带着股训练有素的劲,不像是影阁那些阴沟里钻出来的人。

      “有人靠近……很多,脚步轻,练过章法……不是影阁的人。”萧逸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扫向紧闭的木门。

      残碑斗笠微抬,沙哑道:“是百花谷的防御机制?还是……新的客人?”

      几乎在萧逸话音落下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神京,皇城东宫书房里,龙涎香的烟气绕着屋梁上的雕龙,案头堆着的奏折用朱砂批了大半。太子萧景睿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指腹蹭到眼角的细纹——这几年朝堂不宁,他连觉都睡不安稳。他年约二十六七,面容俊朗,明黄色四爪蟒袍衬得肩背更宽,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倦意。他端起手边的参茶,茶盏是官窑瓷,杯沿描着金线,可他喝得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望向南方天际。

      “七弟……萧兆……”他低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奏折边缘,宣纸被摸得发毛,“当年你在御花园比剑,一剑挑落孤的冠冕,还说这金冠重得压脖子……如今这东宫的位置,比金冠重百倍,你倒好,跑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那个惊才绝艳的七弟楚昭王萧兆,满朝文武甚至父皇都曾对他寄予厚望,可他却在册封大典前一天跪在宫门前,厉声拒绝储位,当天就卸了亲王冠。

      “你若在朝,必是孤的左膀右臂……可惜。”萧景睿叹了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了丝冷厉,“如今几位皇弟盯着东宫,边境又不安稳,孤这个太子之位坐得并不稳。有些事,不得不为。”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不大,却像个信号。书架阴影里突然“长”出一道身影,那人裹着最深的墨色斗篷,连领口都缝着黑布,说话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声音平得像流水:“寂灭,南边百花谷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殿下,影阁的人在百花谷折了七杀使,暂时退了。但苏小荷还在谷中,身边多了几个帮手,其中一个用的是青云宗的‘流云手’,昨夜拦杀时,一招就卸了影阁高手的胳膊。”寂灭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千机引’的毒性变了,苏言恐怕撑不了多久。”

      萧景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青云宗?那个百年前突然没落的宗门?有点意思。”他指尖在案头敲了敲,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盯着,必要时可以帮影阁一把,但必须保证‘九转还魂针’的针谱完好。至于苏小荷……能生擒最好,不能,就让她和针法一起消失。”

      “属下明白。”寂灭的身影像融在水里似的,悄无声息地缩回阴影,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萧景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南方天际,袖中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七弟,若你还在江湖,会不会卷入这风波?呵……但愿你不会。否则,兄弟相残,非孤所愿。”他建立的“寂灭教”网罗了江湖上不少奇人异士,专替他处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而“九转还魂针”,据教中首席毒师说,可能关系到一桩能影响国运的秘密,他志在必得。

      同一时刻,江湖各方势力因百花谷的动静,目光纷纷聚焦过来。

      北冥山天机阁,悬在云雾中的观星台用整块青石砌成,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星图。一位身着素白长袍的老者站在星盘前,白袍拖在石面上不沾灰尘,手指掐算时,指节上的银戒泛着冷光。星盘中几颗星辰亮得刺眼,像是要跳出盘面,老者看着水镜里百花谷的模糊景象,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南疆毒瘴之地星辉骤亮,杀机藏不住了……‘玄元’之秘沉寂二十年,终要再起波澜。青云现,琉璃动,药仙劫……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水镜里的画面晃了晃,能看见萧逸递刀给苏小荷的模样,连刀身上的纹路都清晰。

      西域菩提院,大雄宝殿的香火烧得正旺,烟气绕着佛像的金脸。一位白眉老僧敲击木鱼的手突然顿住,木槌落在木鱼上的“笃”声压过了殿外的风声。他睁开眼,眼底映着殿外的菩提树影,清澈得像婴儿:“阿弥陀佛,南岭毒怨之气冲上天际,恐要伤及苍生。遣弟子下山,用佛法化解戾气,度厄解难。”他身后的年轻武僧身材高大,僧袍下的肌肉绷得紧实,合十时手腕上的佛珠叮当作响,眼中的精光闪了闪,又很快归于平静——这是菩提院弟子的规矩,喜怒不形于色。

      东海琉璃城,月光笼罩着这座海外仙岛的城池,冰镜用万年寒冰磨成,镜面泛着淡蓝。身着月白长裙的凌清音站在镜前,裙摆上的银丝和镜面蓝光融在一起,她蹙眉时,眉尖的小痣都跟着动了动。镜中隐约可见叶知秋苍白的面容,她指尖轻点冰镜,声音清冷如月华:“知秋这丫头,竟中了这么阴毒的掌力?南岭百花谷……看来她得小心了。”指尖落下时,冰镜泛起涟漪,一道月华般的剑气虚影闪过,带着东海的水汽。

      南岭药王谷,幽深山谷里满是毒虫奇花,绿色毒雾裹着一道佝偻身影,连轮廓都看不清,只有双绿眼睛在雾里闪着光。他身边的碧磷蛇鳞片泛着剧毒的绿,吐信时舌尖是黑色的。“苏言老儿,终于要撑不住了?‘千机引’的滋味不好受吧!”他的笑声像破锣,震得周围的毒花叶子颤了颤,雾里飘出几缕细如发丝的毒针,落在地上时,连石头都被蚀出小坑,“百花谷的宝地,还有苏小荷的针法,早该归我药王谷!影阁?寂灭教?不过是螳螂捕蝉!”

      各方势力的目光像网,悄然撒向南岭百花谷,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百花谷茅屋内,苏小荷刚收了银针,将萧逸递来的甘草片塞进苏言嘴里——那甘草能压一压体内的余毒。她疲惫地擦了擦汗,刚想和萧逸说些什么,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却带着倨傲的女声:“谷中可是苏小荷苏师妹?药王谷南宫芸,奉家师之命,特来拜会!”

      随着话音,一股奇异的药香飘进屋内——里面有金银花的清苦,千年雪莲的清甜,还有丝极淡的断肠草腥味。懂药的人一闻就知道,这是药王谷的人来了。萧逸瞬间皱紧眉头,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剑上,残碑也站直了身子,斗笠下的目光扫向木门,屋内的气氛陡然紧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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