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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入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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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的清晨,虽然林未早已经去学院授课了,但是林未家的公寓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不属于这里的忙碌声响。
“江千屹”(焦泽)抱着手臂,姿态闲适地倚在门框上,如同一位监工的领主。他挑剔的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破败的公寓,每一处都让他体内属于神明的部分感到不适与鄙夷。
“这个,扔了。”他抬了抬下巴,指向那张弹簧已经塌陷、蒙着洗不净颜料的旧沙发。
两名穿着江家统一服饰、沉默干练的下人立刻上前,毫不费力地将那件“垃圾”抬了出去。
“还有那张桌子,桌腿都不平了,还用书垫着,看着碍眼,丢了。”
“窗帘,颜色太沉太旧,换掉,要能透进阳光的轻纱,透光不透人,再来一层厚纱,能遮住光线的。”
“地毯?这也能叫地毯?简直就是块破抹布。掀了,铺上我带来的那块。”
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将林卫公寓内破烂的旧物扔掉。下人们依言行事,动作麻利而有序,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将原本属于林未的、带着岁月痕迹和個人印记的旧物一一剥离、清除。
最私密的卧室也未能幸免。那张林未睡了多年木板坚硬的、带着咯吱响声的旧床被直接拆解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看起来就极度舒适、铺着昂贵丝绒床罩的宽大新床。甚至连林未常用的那套洗得发白的床品,也被换成了触感冰凉丝滑、绣着暗纹的埃及棉制品。
“衣柜里的旧衣服,除了他常穿的那几件作画穿的,其他都处理掉。挂上我带来的这些。”焦泽甚至亲自指挥着衣物的更迭,将属于“江千屹”审美——低调却奢华的衣物,一件件挂进原本只属于林未的狭小空间。
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请示:“少爷,画室里的东西……?”
焦泽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画室门,那是林未唯一明令禁止他踏入的领域。
“画室不动。”他淡淡道,语气却带着一丝将来必会打破这禁令的笃定。今天动了卧室,那下次就拿画室开刀了。
整个过程中,焦泽的心情颇佳。他看着这个空间一点点被剥离掉林未原有的气息,被强行注入属于“江千屹”,也就是属于祂的印记、审美和力量痕迹。这是一种宣告,一种蚕食,更是一种愉悦的掌控。这些凡俗的物质本身毫无价值,但通过它们所达成的“占领”,却能让隔壁那个倔强的画家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属于祂的存在。
当管家带着下人悄然退去,公寓里终于安静下来。焦泽环顾四周,满意地看着这个焕然一新、几乎认不出原貌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的味道和他偏爱的熏香,彻底掩盖了林未原有的、带着孤独与清冷的气息,他相信,今后,这个“爱巢”里,他们两个人的气息将在这里相互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看了看时间,临近林未下课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转身系上那条与他风格格格不入的围裙,走进了厨房。好戏,当然是要做全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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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未用钥匙打开那扇熟悉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旧门时,扑面而来的不再是阴冷潮湿的霉味和松节油残留的苦涩气息,而是一种……温暖、洁净,甚至带着食物诱人香气的味道。
他脚步一顿,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抬头确认门牌号。
没错,是他的公寓。
可门内的景象,有些熟悉,却陌生得让他心悸。
原本因雨水打湿而斑驳掉漆的墙面不知何时被重新粉刷成柔和的浅黄色,地上铺着厚实而静音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一看上去就想到了柔软的草地。
那些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摇摇欲坠的家具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线条简洁、质感高级的现代款式。角落里甚至多了一个精致的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几件他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像是雪松与琥珀混合的香气,与他画室里颜料和亚麻布的味道格格不入。
这哪里还是他那间破败、阴郁,只作为复仇据点的画室公寓?这分明是……某个品味不俗的精英人士的居所。属于“林未”的一切痕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糅杂其中,也强行塞入了“江千屹”的烙印。
一股怒火夹杂着被侵犯的屈辱感瞬间冲上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林老师!你回来啦!”
一个欢快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穿着围裙的“江千屹”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洋溢着灿烂得刺眼的笑容,手里还端着一盘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他快步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想接过林未手中的画袋,语气亲昵得仿佛他们是同居多年的爱侣。
“累了吧?我估摸着你快下课了,赶紧把最后一道菜做了。快去洗手,饭菜都好了,都是按你喜欢的口味做的!”
林未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越过“江千屹”热情的笑脸,落在客厅中央那张原本不该存在的餐桌上。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红烧肉油亮诱人,清蒸鱼鲜嫩欲滴,甚至还有一盅他小时候最爱喝、但母亲去世后再也没人给他煲过的莲藕排骨汤。
那氤氲的热气,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被刻意封存的角落。曾经,家里也总有这样一盏温暖的灯,一桌可口的饭菜,父母和妹妹等待他放学归家的身影……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视线有些模糊。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人在家里等他吃饭,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被称之为“家”的温暖了。尽管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是毒蛇精心布置的温柔陷阱,是仇人披着伪善外衣的侵蚀。
可那瞬间袭上心头的、久违的酸楚和脆弱,却真实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你……”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想质问,想斥责这擅自改造他空间的僭越行为,但话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何必做到这种地步。”你我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
“江千屹”将他瞬间的恍惚与挣扎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毫无心机的热情模样:“这有什么!你这里之前太简陋了,我怕你住着不舒服。现在多好,又干净又暖和!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我可是跟家里大厨学了好久呢!”
他拉着林未有些僵硬的手臂,将他引到餐桌前,按在铺着柔软坐垫的椅子上,然后将盛得满满一碗的米饭和一双筷子塞到他手里。
林未低头看着碗中晶莹的米粒,又看了看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中五味杂陈。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提醒他这是糖衣炮弹,是腐蚀意志的毒药。可情感深处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却因为这虚假的温暖,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放入口中。味道确实很好,好得……让他想落泪。他的头低低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他湿润的双眼。
焦泽坐在他对面,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夸奖。然而,在那双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属于年轻人的清澈眼眸深处,是神明俯瞰蝼蚁在温情与仇恨间挣扎的、冰冷而愉悦的审视。
“味道怎么样?林老师?”他柔声问。
林未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机械地咀嚼着,味同嚼蜡,却又不得不将这带着毒药的“家的味道”,一口一口,咽下去。
他知道,从踏进这个被彻底改造的“家”,坐上这张餐桌开始,他与“江千屹”之间的博弈,已经进入了一个更加危险、更加直击软肋的新阶段。而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才能不在这种虚假的温情中,迷失了复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