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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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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跑的哨声在五点五十五分准时划破薄雾。庄与是被上铺床板的震动惊醒的，关烨的动作很轻，却架不住铁架床年久失修，每动一下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老人咳嗽时漏风的喉咙。庄与睁开眼，看见窗帘缝里漏进的微光，灰蓝色的，裹着深秋的寒气，把宿舍地板映得一片凉白。
他没说话，躺着听关烨穿衣服的声音。先是毛衣摩擦皮肤的窸窣声，再是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端的咔嗒声，最后是运动鞋系鞋带时，尼龙绳穿过鞋孔的闷响。关烨总是第一个起床，不是因为勤快，是他有鼻炎，清晨的冷空气能让他稍微顺畅些，庄时是后来才知道的。
“起了。”关烨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已经站在庄与的床边，手里拿着庄与的外套。
庄与嗯了一声，坐起身时打了个寒颤。宿舍里没有暖气，深秋的凉意顺着裤腿往上爬，钻进骨髓里。他接过外套，指尖碰到关烨的手，对方的手总是凉的，像刚从外面的露水里捞出来。庄与没多停留，迅速套上衣服，裤子上还带着昨晚压出的褶皱，硬邦邦地贴在腿上。
操场在教学楼的西边，要穿过一片种着樟树的小路。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关烨走在前面，步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几乎都一样。庄时跟在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头发被剪得很短，露出干净的脖颈，风一吹，汗毛微微立起来。
跑操的队伍已经在操场边缘排好了。体委举着班旗，红色的旗子在灰蓝色的晨雾里显得有些突兀。两人站到队伍的最后一排，前后都是熟悉的同学，有人在打哈欠，有人在揉眼睛，还有人在小声背诵英语单词，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没拧紧的水龙头。
六点整，广播里响起了跑操的音乐，节奏明快，却衬得周围更安静了。队伍动了起来，脚步声整齐划一，塑胶跑道被踩得咚咚作响，震得人脚心发麻。庄与跟着节奏摆臂，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冷空气钻进喉咙，带着刺痛感。
关烨就在他旁边，两人的胳膊偶尔会碰到一起，都是硬邦邦的，带着衣服的粗糙质感。庄时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洗衣粉的清香，混合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那是学校统一发放的储物柜里特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是高一刚开学，他不小心把水杯打翻在关烨的书包上，对方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拿出纸巾擦干，那天的阳光很好，味道比现在暖一些。
雾气沾在庄与的睫毛上，凉丝丝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看见前面同学的校服后背，印着学校的校徽，洗得有些发白，边角处起了点毛球。跑了两圈，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关烨似乎察觉到了，悄悄往他这边靠了靠，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庄时转头看他，他的脸上也有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落在跑道上，瞬间就被蒸发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队伍解散，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关烨和庄与落在后面，樟树的叶子还在往下掉，一片叶子正好落在关烨的肩膀上，他没察觉，庄与伸手替他拿掉，指尖碰到他的肩膀，对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谢谢。”
“不客气。”
庄与把叶子扔在地上，被后面走过的同学踩碎了。
教室里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照在关烨的侧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蝴蝶停在上面。庄与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就像看着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孤独。
休息时间，同学们都站起来活动身体，有人去饮水机接水，有人趴在桌子上补觉，还有人围在一起讨论昨晚的电视剧。庄与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咔的声响。关烨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递给庄与。
“谢谢。”庄与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稍微暖了一点。
“下次有不懂题就直接问。”关烨说。
庄与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关烨是好意，可他总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隔了点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像一层窗户纸，谁也不肯先戳破，又谁都知道那层纸的存在。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讲的是《赤壁赋》，“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老师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感情，可庄时却听出了一丝悲凉。他转头看向关烨，对方正在认真地做笔记，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庄时忽然想起，关烨的语文成绩很好，尤其是作文，总是被老师当成范文来读，他的作文里，总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像深秋的雨，打在心上，凉丝丝的。
课上到一半，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老师停下讲课，让大家欣赏雨景，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和偶尔的翻书声。庄与看着窗外的雨，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流，画出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痕迹，像眼泪。
“你喜欢下雨吗？”庄与小声问关烨。
关烨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不喜欢。”
“为什么？”
“会让人想起不好的事。”关烨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水面上。
庄与没再问，他觉得，关烨像一株长在墙角的植物，看着很坚强，其实很需要阳光。
关烨忽然递给她一张纸巾：“玻璃上的水溅到你衣服上了。”
庄时低头一看，校服外套的袖子上果然有一小片湿痕，他接过纸巾，擦了擦，纸巾很快就湿了。“谢谢。”他说。
“不客气。”关烨笑了笑，那是今天他第一次笑，很淡，像雨后的彩虹，转瞬即逝。
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多，公式密密麻麻的，像蜘蛛网一样，把庄时绕得晕头转向。他偷偷看了一眼关烨，对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草稿纸上的字迹工整，步骤清晰。庄时忽然觉得有些自卑，他的成绩不如关烨好，性格也不如关烨沉稳，他不知道，关烨为什么愿意和他做朋友。
“庄与，这道题你来解一下。”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
庄与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黑板上的题目，那些公式像认识他，又像不认识他，在眼前晃来晃去。教室里很安静，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手心冒出了汗。
“老师，他还没听懂，我来讲吧。”关烨忽然站起来说。
老师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关烨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开始解题。他的动作很熟练，粉笔在黑板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写下的公式和步骤清晰明了。庄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关烨解完题，回到座位上，小声对庄与说：“下课我再给你讲一遍。”
庄与点点头，坐下时，腿还在微微发抖。他知道，关烨是为了帮他解围，可他不想总是这样，不想总是依赖关烨，他想和关烨站在同一条线上，而不是跟在他的后面。
上午的课很快就结束了，放学铃响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地面上有积水，倒映着教学楼的影子，像一幅模糊的画。
庄与和关烨也随着人流往食堂走，路上遇到了几个同学，大家打了招呼，就各自走了。食堂里人很多，热气腾腾的，饭菜的香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两人排队打饭，庄时要了一份番茄炒蛋和一碗米饭，关烨要了一份青菜和一碗面条。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默默地吃饭。食堂里很吵，有人在大声说话，有人在笑，还有人在讨论下午的体育课。庄与扒了一口饭，番茄炒蛋的味道有点咸，他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不好吃？”
“有点咸。”
关烨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了一些给庄与，“换着吃。”
庄与没拒绝，把自己碗里的番茄炒蛋夹了一些给关烨。青菜很清淡，正好中和了番茄炒蛋的咸味。两人默默地交换着饭菜，没说话，却显得很默契。庄与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和妈妈也是这样，他不喜欢吃的菜，妈妈会替他吃掉，妈妈不喜欢吃的菜，他会替妈妈吃掉。
午休时间有一个小时，宿舍里的其他同学都躺在床上，有的在睡觉，有的在看手机。庄与和关烨也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庄与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像一只飞鸟的形状，他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都酸了。
“下午体育课，要测八百米。”
“嗯，我知道。”庄与其实有点怕八百米，他的体力不好，每次跑完都要喘很久。
“我陪你跑。”
庄与转过头，看向关烨，他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睫毛很长。“不用，你跑你的就行。”
“没事。”关烨睁开眼睛，看向他，“我跑得慢一点。”
庄与没再拒绝，他知道，关烨说到做到。他闭上眼睛，心里暖暖的，却又有点涩涩的。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他不知道，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庄与还没睡着。他睁开眼睛，看见关烨已经起来了，正在整理床铺。宿舍里的同学也都陆续起来了，有人在打哈欠，有人在伸懒腰，还有人在抱怨没睡够。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同学们都换好了运动服，往操场走去。操场上的积水已经干了，只剩下湿漉漉的痕迹，踩上去有点滑。体育老师让大家先热身，然后就开始测八百米。
同学们分成几组，一组一组地跑。庄与和关烨在同一组，站在起跑线上，庄与的心跳得很快，手心冒出了汗。关烨站在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跟着我跑。”
庄与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哨声响起，同学们都冲了出去。关烨跑得不快，保持着一个均匀的速度，庄与跟在他后面，跟着他的节奏跑。跑到一半时，庄与的体力就跟不上了，呼吸变得粗重，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坚持一下，快到了。”关烨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庄与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跑。他看见关烨的背影，汗水浸湿了他的运动服，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他忽然觉得，关烨就像一盏灯，在前面为他照亮道路，让他不至于迷失方向。
最后一百米，庄与实在跑不动了，脚步慢了下来。关烨也慢了下来，等他跟上，然后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前冲。关烨的手很凉，却很有力，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握住了救命稻草。庄时跟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了终点线。
冲过终点线后，庄与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关烨也蹲在他旁边，呼吸也有些粗重。
关烨拉起庄与，“坐着不好，先站着缓缓”庄与看着关烨，对方的脸上全是汗，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眼睛亮晶晶的，像星星。
“谢谢你。”庄与说，声音带着喘息。
“不客气。”关烨笑了笑，这次的笑容比上午的要明显一些，像阳光穿透了云层。
体育课结束后，两人回到教室，换了衣服。下午的后两节课是物理和化学，都是庄与不怎么擅长的科目。他听得很认真，却还是有些跟不上，时不时地会走神，看向窗外。窗外的树叶子又落了一些，地面上的落叶堆积得越来越厚，像一层厚厚的地毯。
放学铃响时，庄与松了一口气。他收拾好书包，和关烨一起往食堂走去。晚饭比午饭简单一些，庄与要了一碗粥和一个馒头，关烨要了一碗面条。两人还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吃饭。
吃完晚饭，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两人去了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有几棵桂花树，秋天开了花，香味很浓，弥漫在空气中。花园里有几张石桌石凳，有人在那里看书，有人在那里散步。
庄与和关烨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坐下，没说话。桂花的香味很香，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像离别的歌。庄时看着地上的落叶，叶子黄得像金子，却很快就要腐烂在泥土里。
“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关烨忽然问。
庄与愣了一下，想了想说：“还没想好，可能去南方吧，南方暖和。”
“嗯，南方挺好的。”关烨说。
“你呢？”庄与问。
“我妈想让我去北京。”关烨的声音很平，“她说北京的学校好。”
“那你想去吗？”
关烨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
庄与没再问，他知道，关烨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他的父母很要强，对他的期望很高，他不能让他的父母失望。庄时知道，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现在靠得很近，可总有一天，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再也不会相交。
晚自习的铃声响了，两人站起来，往教学楼走去。小花园里的桂花香味还在身后弥漫，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拉着他们，却拉不住时间的脚步。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庄与坐在座位上，做着数学题，遇到不懂的，就小声问关烨。关烨总是很有耐心，一遍一遍地给他讲解，直到他听懂为止。庄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却又有些害怕，害怕这样的日子会很快结束。
九点半的时候，有同学开始犯困了，趴在桌子上打盹。老师巡视了一圈，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敲那些同学的桌子。庄与也有些困了，眼睛开始打架，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继续做题。关烨看出了他的疲惫，递给他一颗薄荷糖：“吃点这个，提提神。”
庄与接过薄荷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传遍了全身，让他清醒了不少。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在十点半响起，同学们都收拾好书包，往宿舍走去。庄与和关烨也随着人流往宿舍走，路上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说话声。天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灰蒙蒙的云层，像一块沉重的幕布，压在头顶上。
回到宿舍，同学们都开始洗漱，水声、说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显得很热闹。庄与和关烨也开始洗漱，两人共用一个水龙头，动作很默契，没有说话。庄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带着疲惫，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他又看了一眼关烨，对方也在看镜子，镜子里的关烨，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给人感觉淡淡的，像一滩平静的死水。
洗漱完，大家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宿舍里的灯还没关，有人在看手机，有人在小声聊天。庄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还是像一只飞鸟的形状。关烨躺在他的上铺，床板偶尔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庄与，你睡着了吗？”关烨忽然小声问。
“没有。”庄与说。
“我有点害怕。”关烨的声音很轻。
庄与愣了一下，他从来没听过关烨说害怕，在他眼里，关烨一直是很坚强的，什么都不怕。“怕什么？”他问。
关烨没有回答。
庄与没有继续追问，细想两人并没有那么熟悉，自作多情的想法还是趁早去掉就好。
宿舍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庄与闭上眼睛，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枕头上，洇出一小片湿痕。这样平凡的日常，这样和关烨在一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灯灭了，宿舍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庄与能感觉到，上铺的床板又震动了一下，那是关烨在翻身。他不知道关烨到底在想着什么，。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户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泣。庄与把被子裹得紧了一些，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不是身体上的冷，是心里的冷，像深秋的寒雨，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心脏。
这普通的一天结束了，明天，又会是普通的一天，和今天一样，有晨跑，有早读，有上课，有晚自习，有和关烨在一起的时光。可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常，终将被打破，就像秋天的落叶，终将被风吹走，被雨水打湿，腐烂在泥土里，再也找不回来。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这样的日子能再长一点，祈祷他和关烨，能再靠近一点。但是祈祷是没用的，该来的，总会来的，就像秋天总会过去，冬天总会来临。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呜呜的风声。
庄与听着这些声音，渐渐睡着了，梦里，他和关烨还在操场上跑操，阳光很好，风很暖，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紧紧地靠在一起，再也没有分开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