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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声的潮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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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年的九月，李函第一次在走廊里见到何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背着半旧的黑色双肩包，正被一群男生簇拥着往前走，侧脸的线条在走廊窗户投进来的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就是何晨啊？”同桌张琪用胳膊肘碰了碰李函，“听说中考是全市第一，打篮球还特别厉害，昨天开学典礼你没看吗？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来着。”
李函的视线跟着那抹背影拐过走廊尽头，手里的数学课本被捏得有些发皱。她其实看见了，开学典礼那天，他站在主席台上，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只是那时，他于她而言，还只是个模糊的名字。
真正让他在她心里清晰起来的，是十月的一次大扫除。李函被分到擦三楼的窗户，站在窗台上时，脚下的凳子突然晃了一下，她惊呼出声，手里的抹布掉了下去。
“小心！”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敏捷地接住了坠落的抹布。李函低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是何晨。他刚从楼下提水上来，额角还挂着汗珠，校服领口被扯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锁骨。
“谢谢。”李函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没事，站稳点。”何晨松开手，把抹布递还给她，转身时又叮嘱了一句，“不行就叫同学帮忙，别逞强。”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李函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那天下午，她擦窗户的动作格外慢，时不时往楼梯口瞟，希望能再看见他的身影。
张琪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晚自习时偷偷递过来一张纸条：“你是不是看上何晨了？”
李函的心跳骤然加速，慌忙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抽屉，却在低头的瞬间，看见何晨从教室后门经过，正和他的同桌周扬说着什么，嘴角扬起的弧度，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从那天起，李函的生活里多了很多“不经意”的瞬间。
她会算好何晨去食堂的时间，故意晚几分钟出门，只为了能和他在打饭的队伍里隔着几个人；她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假装和张琪聊天，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篮球场上那个跳跃奔跑的身影；她甚至开始留意他喜欢的东西——他总在早读课偷偷看篮球杂志，他喝矿泉水只喝某个牌子，他解数学题时喜欢用红色的笔在草稿纸上画辅助线。
“李函，这道物理题你会做吗？”后桌的男生王浩敲了敲她的桌子，“老师讲的时候我走神了。”
李函回过神，看着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面的受力分析图像一团乱麻。她最近总是走神，成绩也跟着下滑了不少。
“我……我也不太会。”她有些窘迫地说。
“哎，何晨肯定会，”王浩朝二班的方向努了努嘴，“要不我去问问他？”
“别！”李函下意识地阻止，声音太大，引得周围几个同学看过来。她脸颊发烫，低下头小声说，“我自己再想想。”
王浩挠了挠头，没再坚持。张琪却在旁边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低声笑：“怂包，问个题而已，至于吗？”
李函没说话，只是翻开物理课本，目光却落在窗外。何晨和周扬正站在走廊上，不知道在聊什么，笑得格外开心。她突然觉得，他们像是活在两个世界，他在阳光里，而她在阴影里。
十二月的月考，李函的成绩跌出了前二十名。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李函，你最近状态不对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有什么困难可以跟老师说。”
李函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却无法向任何人坦白。那份小心翼翼的暗恋，像一颗偷偷藏起来的糖果，甜，却也带着怕被发现的惶恐。
从办公室出来时，她在走廊上遇见了何晨。他刚从老师那里拿了成绩单，脸上带着笑意，显然考得不错。
“老师找你？”他随口问了一句，像是在问一个普通的同学。
“嗯。”李函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说我成绩下滑了。”
“加油啊。”何晨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看你平时挺努力的，下次肯定能考好。”
这句再普通不过的鼓励，却让李函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好像轻了些。
那天之后，李函开始逼着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学习上。她会在早读课大声背书，把何晨的声音从脑海里赶出去；她会在晚自习时刷题到很晚，直到眼睛酸涩得再也看不清题目；她甚至开始绕开何晨常走的那条路，只为了能减少一点“不经意”的遇见。
但喜欢这件事，从来不是靠意志力就能控制的。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周五，学校组织看电影，李函和张琪坐在最后一排。电影放到一半，张琪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朝前面努了努嘴。李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何晨就坐在前面几排，正和周扬低声讨论着什么，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柔和得像一幅画。
“你看他旁边那个女生，”张琪压低声音，“是五班的文艺委员，叫苏曼，听说在追何晨呢。”
李函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她看着苏曼转过头，笑着递给何晨一瓶水，何晨接过去，说了句什么，逗得苏曼笑靥如花。
那一瞬间，李函突然觉得有些窒息。她低下头，假装系鞋带，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整个寒假，李函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做了一整套的习题册，看了好几本名著，却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何晨的笑脸。张琪约她出去逛街，她也找借口推脱了。
“你再这样下去，要成山顶洞人了。”张琪在电话里抱怨，“我跟你说，何晨和苏曼好像在一起了，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去图书馆了。”
“哦，知道了。”李函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挂了电话，她走到书桌前，翻开物理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她看到自己之前偷偷画的一个小太阳，旁边写着“何晨”两个字，字迹娟秀，却带着点怯懦。她拿起笔，在那两个字上重重地划了几道，直到再也看不清。
高二开学，文理分科，李函选了文科，何晨选了理科。他们的教室隔了整整一层楼，遇见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在走廊里碰到，也只是点头之交，客气又疏离。
李函的成绩慢慢赶了上来，甚至比以前更好了。她成了班里的学习委员，经常被老师表扬，身边也多了一些新朋友。只是在看到篮球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里还是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李函，王浩好像在追你啊。”张琪神秘兮兮地说，“他昨天还问我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李函愣了愣，想起那个总是在物理课上找她问题的男生，个子不高，戴眼镜，笑起来很腼腆。
“不知道。”她低下头，继续做手里的题。
“试试嘛，”张琪劝她，“王浩人挺好的，对你也上心。”
李函没说话。她知道自己心里那个角落，还住着一个人，尽管她一直在努力把他赶出去。
高三的生活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每个人都在埋头往前冲。李函每天的生活被试卷和习题填满，几乎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何晨的名字，偶尔会从同学的聊天中听到——他又拿了物理竞赛的奖，他的篮球打得越来越好了，他和苏曼好像分手了。
听到最后一个消息时，李函正在做英语阅读理解，笔尖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她告诉自己，这和她没有关系。
高考结束那天，全班同学一起去KTV唱歌。李函不太会唱歌，就坐在角落里喝果汁。王浩拿着话筒，唱了一首跑调的情歌，唱到一半，突然看向李函，红着脸说：“李函，我喜欢你，你愿意……”
话没说完，就被起哄声淹没了。李函的脸颊有些发烫，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何晨和几个理科班的同学走了进来。他显然是刚打完球，额头上还有汗，看到里面的情景，愣了一下。
四目相对的瞬间，李函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见何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和旁边的同学说笑起来。
那天晚上，李函最终还是没有答应王浩。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什么都不等，只是觉得还没准备好。
查成绩那天，李函考得不错，被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何晨则去了北方的一所顶尖学府，学了他喜欢的物理系。
开学前的同学聚会上，李函又见到了何晨。他比以前更高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笑起来还是那副阳光的样子。
“恭喜啊，去了那么好的学校。”他主动走过来和李函打招呼。
“你也是。”李函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祝你前程似锦。”
“你也是。”何晨笑了笑，转身去和别人聊天了。
看着他的背影，李函突然觉得释然了。这场长达三年的暗恋，像一场无声的潮水，来了又退了，最终只在沙滩上留下一些模糊的印记。
大学四年，李函过得很充实。她参加了文学社，交了很多好朋友，成绩优异，还拿到了奖学金。她偶尔会从张琪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何晨的消息——他在大学里很受欢迎，参加了篮球队，拿了很多奖项，身边也换了几个女朋友。
“你还想着他呢？”张琪在电话里问。
“早不了。”李函笑着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学长，人挺好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学长，她只是觉得，该放下了。
毕业后，李函回到了家乡，成为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工作稳定，生活平淡，却也踏实。
二十五岁那年，家里开始催婚。在家人的介绍下，她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性格温和的医生，叫陈宇。他话不多，但很细心，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来例假时给她煮红糖姜茶，会在她备课到很晚时默默给她披上外套。
“李函，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最喜欢我，”第一次牵手时，陈宇认真地说，“但我会努力让你幸福的。”
李函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走廊里扶了她一把的那个少年。她笑了笑，点了点头：“好。”
婚礼很简单，来的都是亲戚和朋友。张琪作为伴娘，在她耳边小声说：“何晨没来，他在国外做交换生，说赶不回来，托我给你带了份礼物。”
李函接过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支钢笔，牌子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那种。里面还有一张卡片，上面是何晨熟悉的字迹：“新婚快乐，祝你永远幸福。”
“谢谢他。”李函把卡片放回盒子里，心里平静无波。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陈宇很体贴，李函也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他的日子。他们会一起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李函偶尔会想起高中时的那段时光，想起那个让她心动了整整三年的少年，但心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悸动，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怀念，像怀念一本已经读完的旧书。
儿子出生那年，李函去参加了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很多人都变了样子，聊起当年的趣事，笑得前仰后合。
“李函，你可真厉害，嫁给了陈医生，听说他人特别好。”有人羡慕地说。
“还好吧。”李函笑着说，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
“对了，何晨回来了，就在那边呢。”有人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身影。
李函看过去，何晨穿着一身西装，比以前成熟了很多，正和周扬说着什么。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看了过来，朝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李函也回以一笑，坦然又从容。
聚会结束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陈宇开车来接她，看到她，笑着打开车门：“冷不冷？儿子刚才还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冷。”李函坐进车里，握住陈宇的手，他的手很暖。
车子缓缓驶离，李函从后视镜里看到，何晨站在酒店门口，正和苏曼说着什么，两人相视而笑，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在看什么呢？”陈宇问。
“没什么。”李函转过头，看着丈夫温柔的侧脸，笑了笑，“想儿子了。”
车子驶进熟悉的小区，家里的灯亮着，温暖而明亮。李函知道，那个曾经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少年，终究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像一道光，在她最灰暗、最自卑的那段时光里，不经意地照亮了她，让她有勇气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份暗恋，虽然没有结果，却也算不上遗憾。因为它教会了她成长，教会了她如何去爱，更让她懂得了，平淡生活里的温暖和陪伴，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就像潮起潮落，最终都会归于平静。而那些曾经汹涌过的浪花，也会成为记忆里，一道温柔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