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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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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洲市的天空被灰白色的云层严密地覆盖着。连绵的雨丝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带着一股驱不散的凉意。江浸月站在一栋线条冷硬的摩天大楼下。微微仰头。玻璃幕墙在阴天里反射不出光芒。像一块巨大的、沉默的灰色巨岩。压在她的心头。
这里是《棱镜》杂志社所在地。也是她今天面试的地点。
指尖在文件袋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面装着她过往在地方报社发表的所有深度报道剪报。以及一份精心准备却依旧觉得不够厚重的简历。地方报社经营不善。深度专题部名存实亡。她投出的无数份简历里。《棱镜》是唯一向她抛出橄榄枝的顶尖媒体。也是她新闻理想最后的、也是最艰难的攀登。
电梯平稳而迅速地上升。失重感短暂地攫住了她。不是因为高度。而是因为即将面对的人。
喻雪声。
《棱镜》的主编。新闻界公认的“金笔判官”。以眼光毒辣、要求严苛著称。据说经他手毙掉的稿子比他签发的多十倍。更据说他是喻氏家族的隐性继承人。这个身份为他本就冷峻的形象更添了一层难以接近的光环。
会议室的门被助理轻轻推开。
江浸月走了进去。
房间宽敞明亮。但气氛凝滞。长桌尽头坐着的男人闻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像手术刀。冷静地等待着解剖样本。
“江浸月。”喻雪声开口。声音平缓。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你的简历我看过了。”
他没有寒暄。没有让她做自我介绍。直接切入了正题。这让她准备好的开场白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机会不是给的。是挣的。”喻雪声垂下眼。翻动着桌上的几份剪报复印件。“你在《晨晖日报》的几篇民生报道。比如这篇。关于老旧小区加装电梯的困境。还有这篇。追踪被污染河流沿岸村民的健康状况。”
他精准地报出了她自认为写得最用心的几篇稿子。江浸月心头微微一紧。不知是福是祸。
“细节抓得不错。有共情能力。”他顿了顿。抬眸。那双眼睛深邃。看不出丝毫赞赏。“但是。”
江浸月的手指在桌下悄然收拢。
“煽情有余。格局不足。”八个字。像冰锥。带着尖锐的冷意。“你善于描绘个体的苦难和挣扎。这能打动读者。但然后呢？你的报道止步于呈现问题。缺乏对问题背后结构性矛盾的深入剖析。缺乏对更宏观层面的政策、资本、社会变迁的关联性思考。这样的报道。除了唤起一时的同情。还能留下什么？”
他的话像一连串精准的打击。敲在她自认为最坚实的壁垒上。
“喻主编。”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我认为。新闻的人文温度。正是其深度的根基。如果失去了对具体个体的关怀。再宏大的叙事也只是空中楼阁。理解结构。不正是从理解每一个被结构影响的‘人’开始的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喻雪声沉默地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那不是认可。更像是一种对“反抗”的评估。
“理想主义。”他淡淡地评价。听不出褒贬。“《棱镜》不需要只会煽情的记者。我们需要的是能穿透现象。直抵核心的思考者。你的‘温度’。在复杂的现实面前。很容易被利用。或者。轻易熄灭。”
“如果因为害怕熄灭就拒绝燃烧。那新闻的意义何在？”江浸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驳。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太尖锐了。不像一个求职者该对主编说的话。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低沉嗡鸣。
喻雪声的手指在桌面上极轻地敲击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回她的简历上。久久没有言语。
江浸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似乎搞砸了。在地方报社积累的那点成绩。在真正的权威面前。果然不堪一击。她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或许她应该更圆滑一些。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喻雪声再次开口。
“下周一入职。”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宣布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专题记者。三个月试用期。我会亲自跟进你的稿件。”
江浸月怔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有问题？”他抬眼。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
“没有。”她立刻回答。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跳动起来。“谢谢喻主编。”
喻雪声不再看她。拿起下一份文件。“出去的时候叫下一位。”
“好的。”
江浸月站起身。尽量保持着平稳的步伐走出会议室。门在身后合上。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感觉到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手心也因为紧张而微微潮湿。
她成功了。以一种她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式。
险胜。
这个词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没有太多喜悦。反而充满了不真实感和巨大的压力。那位主编。喻雪声。他最后那句话。不是鼓励。更像是一种宣判。宣判她未来三个月将面临的严峻考验。
她对他。敬畏与警惕交织。那种被完全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她心生寒意。却又隐隐激发了她骨子里不肯服输的劲头。
电梯缓缓下行。失重感再次袭来。这一次。带着奔赴未知战场的决然。
她拿到了通往更高平台的入场券。却也清楚地知道。那位手握“金笔”的判官。正站在高处。冷静地等待着她的下一次“答卷”。而下一次。她不能再仅凭“温度”去应对。她必须展现出他所说的“格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宁洲市的轮廓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显得有些模糊。就像她此刻的未来。清晰又迷惘。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全新的、充满挑战的起点。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踏入《棱镜》的那一刻起。她与那位冷面主编喻雪声的交集。才刚刚开始。而第一次交锋留下的硝烟味。还弥漫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