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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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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的语速放得很慢,语气很温和,像是树叶间的轻响:“当时,人类没有分出像现在这样繁多的国家和群体,他们使用同一种语言,编纂同一套歌谣,费很大功夫准备祭祀给神祇的祭品。”
“这是我记的最清楚的一段,你喜欢吗?”
“嗯嗯……”
曲宁胡乱点点头,一接触到床,几乎是立刻便陷入了沉睡。
阿伏亚跪坐在他的床边,抚摸了一会曲宁的头发,尽管爱人已经听不到了,但祂还是缓缓开口。
“心情好的时候,神祇会回应人类的乞求,或者解答困惑,神界的神祇很关注人界的事,因此我偶尔也会看一眼那些小小的人类都在做些什么。”
“从我的视角来看,包括祭祀在内,人类所有的行为都是很无聊的,我不理解他们的情绪起伏,也不理解一个个体为何总是精力充沛地与其他个体建立联系。”
“现在我明白了,很多时候,一颗心只有和另一颗心碰撞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曲宁,我希望你能回应我的乞求,好好的活下去,也希望命运能稍微宽慰我,给我更多陪伴你的时间……”
阿伏亚的泪水滴在曲宁的手指上,祂最后亲吻了一下曲宁的额头,迅速地退出了神域,头也不回地潜入了深海。
在既无神祇常住,也无生灵游弋的漆黑一片之中,阿伏亚的第一天在有时微笑,有时悲戚的哀鸣中度过,祂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寻找曲宁的心,浑身灼热得令海水沸腾。
第二天,阿伏亚强迫自己找点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祂将海水凝结成不同的形状,但是无论如何,它们都带有曲宁的影子——
杯子,和曲宁曾共饮的那一只,上面镌刻了数种硕果的花纹;小人,只有巴掌大,五官分明是曲宁的五官;微缩的神庙,是和曲宁一起去过的那一座。
第三天,祂控制不住的喊叫,被什么尖锐物品刺痛了一般哀嚎,海洋之神代表众多神祇小心翼翼地来看望祂,这才知晓祂是因某种原因不得不与伴侣分开,独自居住在深海中,于是为了避免触碰祂的霉头,恩爱的神祇们低调地躲进荒野中的洞穴,费利兹以爱情为主题的戏剧停了排演,连带着整个神界,都不敢轻易在情爱中欢笑。
第四天,阿伏亚回到陆地上,仍远离一切生灵,独自在荒芜的原野上行走。祂的哭泣声不再回响在祂的身边,而是变成某种苦涩的气体逸散在空中,凡是接触到的神祇,都会不由自主的哀叹。
整个神界愁云惨雾,在此之前,祂们还不知道,主神的情绪波动会给祂们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人界也同样陷入了静默,只是他们并不知晓其中的原因罢了。
与此同时,曲宁也在神域中思念着阿伏亚。
他并没有阿伏亚那种撼动天地的能力,因此,具体的体现是他每天发呆、看向门或者窗的时间大大的增加了,连吃饭都吃得很少,往日最心爱的几道美食摆在眼前,曲宁也只肯略微咀嚼几口,便陷入沉思。
更别说什么外出散心了——他害怕自己前脚刚走,阿伏亚就回来,导致两个人错过彼此,因此,自从阿伏亚按照计划离开神域后,即使是雷米祂们送信邀请,他也并未答应外出。
至于整理文稿,他差点把墨汁打翻一次,写着写着就呆住、笔尖干透了都不知道两次,把已经写过的东西再重复一遍三次之后,他只好承认自己就是个“被爱情消磨意志的傻瓜”,总之,他实在是无法继续动笔了。
阿伏亚离开的第七天,曲宁消瘦了些,独自坐在他们的小花园之中看着蜂蝶飞舞。
这是一个不冷不热的午后,如果阿伏亚在的话,他们会在这里乘凉,吃一点清爽的水果,或者味道浅淡的糕饼。
也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是靠在一起看着这片因为受到主神神力加持而永久盛放的花田。
曲宁摘下藤曼上的一朵小花,把它夹在之间随手捻转,漫不经心地想,花园的状态很好,至少说明阿伏亚仍然好好的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和他见面而已。
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没有神祇敢在主神不在神域的情况下闯入这里,曲宁也不主动出去,就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情,他们主动应谶的举动到底有没有成功也难以知晓。
曲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从未觉得独居的日子有这么难熬过。
都是阿伏亚的原因,曲宁随手把花丢在身边空着的位置上,有些生气的想,他原本一个人活得多好啊,刀枪不入的,既不害怕寂寞,更不恐惧时间。
自从和阿伏亚在一起后,祂的耐心和要把曲宁完全浸没的爱惯得他变得如此脆弱,这才分开一个星期,就如此萎靡不振。
都是阿伏亚的错,曲宁小小地“哼”了一声,倘若阿伏亚像寻常的伴侣那样,对他不这样全心全意,也不那么全能,他就不会如此依赖他了。
如果把自己比喻成一个蛋,那阿伏亚就是醋,硬是把他泡得又软又弹。
这么想着,曲宁把自己给逗乐了一下,正要分享,扭过头去,却仍旧是一个空空的椅子。
他略呆了一会的功夫,莫伽抬着一个什么东西走来了。
莫伽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如他刚来时那么热情了,似乎是觉得他耽误了阿伏亚,对曲宁总有一点微妙的恶意。
尽管如此,莫伽还是有几分职业道德的,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得不错。
“这是最近才送来的小喷泉。”
莫伽将这尊雪□□致的喷泉放置在曲宁附近的草地上,拨动了什么开关,内部储存的清水立刻从中心喷出,形成一道半米多高的水柱。
不知道底座里有什么特殊构造,水流经过时,除了哗啦声,还有珠子相撞的叮咚声,非常轻快,光是听着就十分清凉。
“长途跋涉的商旅特意送来的,”莫伽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安慰了一下曲宁,“希望你看点新奇的玩意儿能变得开心,主神总会回来的。”
曲宁勉强抬了一下嘴角感谢莫伽的好意,坐在这个小喷泉边上看了一会。
在人界的时候,他见过那些走长途的商贩,他们经常要穿越密林、荒漠,高山等等人迹罕至的地方,对庇护他们的神祇相当的诚心,携带的货物也美观又奇特。
不知道这座观赏用的喷泉,随他们走过了哪些地方呢?
它的声音太清脆悦耳,曲宁忍不住一边想,一边用手指拨了拨水流,沾湿了一整只手。
还是有点凉的,玩了一会,曲宁就站起身,坐回到凉亭下的椅子上,随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嘴唇不小心沾到了大拇指,曲宁尝到了喷泉的泉水,仅仅一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和山泉水差不多。
洗澡的时候都没少误喝池子里的水,现在这一点半点的曲宁更没在意。
他站起身,准备随便走走的时候,身体内部突然传来灼痛感。
刚才喝下去的清水像烟花一样在体内炸开,痛感迅速从胃部蔓延到四肢,曲宁不得不跌坐在地上,要张口呼救,口中立刻涌出大量血液。
其实并不是很难受,痛的程度甚至比肌肉拉伤还轻些,但实在诡异,曲宁能感到他的体力和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连呼救都只持续了短短一秒,声音很微弱,曲宁想再动弹,就已经不可能了。
再过五六秒,曲宁几乎失去了一多半思考的能力,躺在草地上,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曲宁!”
阿伏亚的第七天,祂走到了荒原和利索斯大原的交界处,米洛伊斯的牢在这里。
祂呼唤了米洛伊斯,与祂的憔悴不同,米洛伊斯堪称容光焕发。
“米洛伊斯,我想请你看看,你过去给我的预言,是否已经应验完毕。”
米洛伊斯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可怜的主神,调动神力,将它们凝聚在自己舌尖的权杖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随着祂舌钉的颜色越来越黑,舌面的纹路越来越亮,米洛伊斯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主神顿感不妙,几乎比预言之神更快地瞥见了祂的悲剧。
祂双目迸发出骇人的光,伸手直接穿过号称无坚不摧的牢,一把抓住了米洛伊斯胸口的布料,把祂狠狠拽向自己。
“米洛伊斯,说话!如果你敢隐瞒我,我一定让你——”
“预言正在发生!”
米洛伊斯大叫,祂抬起眼,还没看清暴怒的主神,就已经被狠狠甩开。
主神用最快的方法回到祂的神域,循着鲜血的气味见到了令祂肝胆俱裂,永世难忘的一幕——
七天未见的曲宁倒在草地上,口鼻处的鲜血流溢,把他的大半张脸都染得通红。
“曲宁!”
祂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飞奔向祂的爱人,将他抱在怀里,不停地用神力寻找曲宁体内的有害物。
从头发丝到脚底,从内脏到皮肤,阿伏亚的神力像往日数个亲密的夜晚那样游走过曲宁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只是更加狂躁,更加焦急。
“……咳……”
曲宁勉强支起眼皮,阿伏亚的手掌拖住他的后脑,他能感觉祂向来稳定的手在发颤。
涣散的瞳孔花了很大的功夫才重新聚焦,在曲宁的眼中,阿伏亚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可怕,仿佛丢失一切的赌徒那般绝望,仿佛丧失幼崽的野兽那般愤怒。
他张开口,想安慰一下阿伏亚,告诉祂,他并不很痛,只是没力气,还有些冷。
但他的嘴唇实在太冰,只来得及断断续续的说出几个简单的短句。
“不……别、别为我……哭……”
阿伏亚并没有哭,祂一切类人的生理反应都消失了,只是死死的用那双碧绿的眼珠盯着曲宁。
祂的神力没有从曲宁身上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诅咒?没有,毒药?全无踪迹,某种誓言的反噬?更无凭证。
数次对曲宁提起自己“全知全能”的神祇,在此时不比其他任何生灵更多一分解救曲宁的能力。
“曲宁,别害怕,我会救你!我能救你!”
祂听不见自己说的话,不知道醇厚悦耳的声音变得如同生锈的锯子撕扯一只口干舌燥的蝉。
曲宁也听不见,他的听力在阿伏亚到来的前后就已经变得很弱,任何声响都像浸在水中那样沉闷,现在,他的鼻子也闻不见自己鲜血的气味了。
“阿、阿伏亚……”好在阿伏亚的名字发音简单,即使曲宁这样濒死之人也能清楚地吐出。曲宁此生最后一次呼唤了他唯一的爱人,在视野再次模糊的同时,努力挤出几个字:“忘了我——”
他很想哭。
不知道是不是泪腺被摧残得罢工了,曲宁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流泪,但是却在“忘了我”三个字脱口而出时,从眼角泵出一点液体。
可能是眼泪,也可能是鲜血,曲宁睁着眼睛但已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
藏书室的书籍中,提到过黑夜之神,据说祂降临之处皆是永幕,用手指覆盖在谁的眼睛上,谁就会陷入比深渊更深,比梦境更黑的夜晚。
可能祂的手就蒙在自己的眼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