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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筋疲力尽的曲宁终于停下脚步,他离大海还很远,但是已经疯够了,开始办正事了。

      “费利兹,我要去找祭祀或者神使,你找到他们在哪里吗?”

      “寻找”并不是独属于某个神的职能,众神在这种领域也各有妙招。

      费利兹挑挑眉,半闭着眼闻嗅了一下,然后轻声道:“比较纯粹的,因为侍奉神庙而感到愉悦的……在那边。”

      祂一手提着曲宁就像丰收之神提着祂的藤篮,掠过高高低低的房舍,掠过追逐家鹅的孩童,掠过长满红色浆果的茂盛灌丛,终于在远离这一切的庞大建筑处停下。

      “你自己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费利兹笑着摸了摸曲宁的头发:“神会将另一个神贸然进入祂的神庙的举动视作轻视与挑衅,我可不愿惹恼主神。”

      曲宁点点头,转身向神庙走去。

      许是在神域中生活了太久的原因,他已经习惯了那里的威严与完美,在他刚来时还会被人界精巧的石雕和缤纷的彩窗而感叹,但这次再看见神庙内更加大气的雕塑和彩绘,却只觉得有些粗糙。

      今日没有多少人来这里,神庙内只有一个身着雪白长袍的人在爬上爬下地清理着一尊堪称硕大的雕塑,曲宁走上前去,站在雕塑的蛇尾旁边仰望它。

      看得出来,这里的塑像和森林里的祭坛上的塑像乃是同一个神,只是后者的双手在身体两侧微微抬起,指尖向下,手心向前,浑身并无衣物或装饰,肌肉鼓胀,充满张力。

      而曲宁面前的这个则保守地穿上了委地的长袍,一手紧握权杖,一手托着一只环绕着数个圆环的球体,圆环的交叉处栖着振翅的飞鸟,一大把胡须垂在胸前,面容苍老,表情威严而悲悯。

      曲宁心生疑惑:在这个真的会有人见到神祇的世界,对同一个神的雕塑,竟然也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吗?

      “又见面了。”

      白袍人缓缓爬下架子,看样子是认识曲宁的。

      曲宁道:“您是这里的……”

      “祭司。你叫我祭司就好,我的名字在成为祭司的时候便不再使用了。”

      她平和、温柔,在清水池中清洗擦拭用的布巾,所有动作都不紧不慢。

      “你和主神,相处得还好吗?”

      “我没见过祂,”曲宁如实回答道:“祂从未进入过神域。”

      “呵呵……”

      祭司笑了一下,拧干布巾:“你怎么知道你没见过?”

      “半人半蛇,时而苍老时而年轻,还长着大翅膀的神,我要是真的见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曲宁弯起手指敲了敲塑像的蛇尾,没有发出声音,触感冰冷,好似一条真正的蛇。

      祭司无奈地笑着摇头,语气像是对着一个孩子:“主神与其他神不同,从未在凡人面前显现真身,蛇尾、鸟翅都是我们的猜测罢了。”

      “祂太神秘,太威赫,对于祂的猜测太多,雕塑师为了减轻工作量,索性把同样神秘威赫的特征嫁接到祂身上,然后宣称这就是主神,逐渐统一了祂的形象。”

      祭司缓缓爬到比刚才更高的位置上,伸手继续擦拭一片栩栩如生的羽毛。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主神的真正样貌,”许是太费体力,已经年长的祭司动作了一小会,就不得不停下动作和话语,歇息了一会才继续。

      “因为其他现形的神,没有一个长着动物的部分。”

      “再说,神照着祂们的样子创造我们,如果祂们有蛇尾,就不会让我们用双腿缓慢移动,如果祂们有翅膀,就不会让我们终其一生只能在地面匍匐。”

      曲宁伸手搀扶了一把再次下来的祭司,她微笑道:“你刚来的那会,听不懂我们的语言,我们也不能理解你的语言,现在,你已经和我们没有区别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曲宁心头一紧,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闪过他在这个世界吃的第一顿饭。

      非要找出个分界点,那就是食物了,曲宁想,在他食用过这个世界的饭食之前,他既不会听也不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但是在那之后,他立刻就能开口运用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曲宁现在还不清楚。

      太阳已经偏西,曲宁不能耽误太久,关于语言的念头被他迅速放下,对祭司问起了更重要的事:“我想知道,你们是在哪里发现我的。”

      祭司不做隐瞒,语气和缓:“在这座神庙的旁边,几个小孩子发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草地上。四周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留下的足迹,我们都认为,你是天上掉下来的。”

      祭司看着曲宁的脸,她的眼神已经脱离了属于人的情绪外壳,宛如深潭般平静,她说:“你是否责怪我们把刚醒过来的你送进神域。”

      她不需要回答,在曲宁开口之前,她便继续说道:“命运之神从不出错,这便是你既定的命数……去主神神域吧,你的命不在背后,在眼前。”

      “那如果我想回去呢,我不想待在神域里。”曲宁靠在凉凉的石像上,这句话几乎像梦呓。

      神域很好,吃穿不愁,不必成天加班,数着可怜巴巴的工资过日子;地球那边也很好,他早已适应,不用重新再认识一个全新的未知世界。

      虽然两边都不是让他心安的地方,但非要选一个的话,曲宁内心里更偏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一方。

      祭司走到他面前,曲宁呆呆地抬头看这个脊背挺直的,比他还要高出一些的祭司。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

      她动作有些怜爱地顺了顺曲宁耳边的碎发,轻声开口:“你昏迷的那几天里,会无意识地笑。”

      “占梦师看不到你的梦,因为你不是因美梦而高兴;医疗官也说,只有活着太痛苦的人才会在濒死的时候笑。”

      “回神域吧,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过得比以往更加糟糕。”

      从神庙内出来后,曲宁找了个很大块的白色岩石,盘腿坐在上面,能看到海边的白色浪花。

      “费利兹。”

      “嗯哼。”费利兹像鱼在水中徜徉一般在空中懒洋洋地翻滚。

      曲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凡人微末的苦恼在神的眼中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于是又沉默了下去。

      海面上慢慢地升起一轮明月,清辉万里,海里不知道是有什么浮游生物,在海浪堆叠的地方发出荧荧的蓝光。

      “月光这么亮的夜晚,星星会很黯淡。”

      “是啊,”费利兹不明所以,因为那是祂数千年间见惯了的景色,但祂想,曲宁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吹熄了曲宁身边其他的杂音,让他能安静地独享这一幕。

      把曲宁送回主神的神域后,费利兹同他告别,此后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找过曲宁。

      不过书信倒是常有,裹在泡泡里被羽毛托着停在他的阳台上,没有什么要紧事,纯粹分享日常,曲宁拿来当奇幻小说看。

      在某个泡泡里躲着一只很小的精灵,外表酷似孩童,祂自称是风神雷米,因为没有得到主神的许可所以只好这样偷偷溜进来。

      祂的体型太小了,以至于祂从泡泡里一跃而下的时候,曲宁忍不住伸手接祂。

      雷米滑着他的手指“呜呼——”一声蹦到桌子上,三两下跳到一只大石榴上,摇晃着腿叽叽喳喳。

      “咦?你很友好嘛!你知道我吗?费利兹有没有提起过我呢?”

      不等曲宁回答,雷米就大声嚷嚷:“不管祂了,祂是个只会念叨什么‘爱’呀、‘美’呀的神,无聊!那曲宁曲宁,你一直在神域里会无聊吗?这里连风也不能通行,沉闷得要死!你也这样认为吗?”

      祂的声音与外表相符合,声调高,语气轻快稚嫩,像一颗坠着露水的青苹果,两只眼睛圆圆的、亮亮的,好奇地观察着一切,纤细的手脚一刻不停地动着,一来就把有些空荡荡的房间填的满满当当,实在是个很难让人拒绝的神。

      并且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比曲宁寄宿时照顾的小孩们强多了,那些孩子简直是魔童降世。

      最难以忍受的那个堂弟,只用了半个月就把曲宁折磨得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害怕地躲起来装睡。

      曲宁点点头,道:“有时候会无聊……看书或者散步的时候会好一些。”

      “啊?”雷米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你、你也太可怜了吧!费利兹给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怎么可能有人能受得了这种日子!你是不是、是不是……”

      雷米站在石榴上手舞足蹈,想不出来合适的词来描述曲宁,嘀咕了好一会“怎么可能”“天哪”“这是虐待”之类的话。

      曲宁觉得好笑:“只有小孩子才会一点孤单都忍受不了吧,这里其实还挺好的,不用为填饱肚子而奔波……”

      他的表情有一点苦涩,浅浅的一层,像刚注入茶杯的茶水上的泡沫,消失得飞快。

      “不对!”雷米大声说,祂很感性,一见曲宁这个样子,浅绿的眼睛立刻溢满了泪水。

      祂一边哭一边抹眼泪,这么忙了音量还是一点没减小。

      “我和……我和祂不同!我每时每刻都在人类的世界川流!我——呜呜——没有人会乐于忍受、忍受这种日子!”

      雷米抱住曲宁的手指,脑袋顶在指尖,冲着曲宁大喊:“哪怕是从出生起就学习闭口、节欲、缄默,好侍奉国主或者神祇的人——都不会、都不会这样!”

      “你说谎!你说谎!我讨厌你,我要咬你!”

      说着,雷米当真狠狠地咬了一口曲宁的手,但是祂太小,咬在手上的痛感还不如蚊子吸血来得重,曲宁就任由祂咬,装作咬得很疼的样子轻轻叫了两声。

      雷米立刻松开了他的手,摸了摸被祂咬的位置,祂抬头看向曲宁,在这么短短的一两秒之间,就又是一脸笑嘻嘻了。

      “你不出去,那我给你讲我知道的故事好了!”

      说罢,祂便一边在曲宁衣袍的褶皱上爬上爬下,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起了某个小小岛屿上的故事。

      “那是一个,嗯,很美丽的岛,上面有肥沃的土地,一年四季都温和而湿润,连海浪都没有用力侵蚀过它的海岸线,所有的风到了那座岛上都会变得温和缠绵。并且这座岛距离其他陆地很远,所以也很少有外人入侵。”

      “岛上的国主因为受上一代、上上一代……受很多人的恩惠,他不需要焦头烂额地处理文书,也不需要兴建太多神庙来吸引我们——就是我们这些神祇。”

      “岛上的法律规定,凡是做了伤人、盗窃、无故纵火等事件的人,都要被贬为奴隶,此后只能听从国主的命令。”

      “某次,大臣询问他的国主要怎么处理新的一批奴隶,几乎完全不理政务的国主正在寻欢作乐,让大臣自己安排,然后呢——”

      “嘿呀!”雷米从一根衣带荡到另一根衣带上,祂的视角比较杂乱,有时候想到什么说什么,倒叙插叙混着来,曲宁觉得可能是祂会停在不同的当事人身畔倾听的原因。

      “然后呢,国主回到他的宫殿继续厮混,大臣独自揣摩半天,决定以国主的命令将他们全部释放为平民,以彰显国主的宽柔仁慈。”

      “曲宁,”祂拉了拉曲宁衣袍上装饰用的珍珠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他是大臣?

      哈哈,在地球上要成天猜上司的“可以”“再去想”,到了这里还要把自己带入大臣做一样的事。

      真是可恶的人生!

      曲宁有点共情可怜的大臣了,于是道:“如果我是大臣,决定要释放奴隶之后,会先将他们带到宫外,然后告诉国主,奴隶们正在被重新编为平民,如果国主大怒,那我就把奴隶们都带回来说他们还是国主的奴隶,如果国主和颜悦色,那就是认可我,我就真的将奴隶们都放走。”

      雷米眼睛一亮,一边乱跑一边道:“这是个很好的主意!”

      “但是呢——那个大臣不这样想,他觉得国主说‘随意’就真的能‘随意’,所以毫不犹豫地把奴隶们都放了,用国主的名义。”

      “释放的那一天,奴隶们欢呼鼓舞,亲吻着大臣的手,感激他、尊敬他的美德,并且还许下了以后一定好好做人回报大臣回报国主之类的承诺,然后便像放回海里的鱼一样各自奔走了。”

      “奴隶当中有个叫麦比托的,他知道这不是昏庸的国主的命令,就投奔了大臣,说愿意当他的侍从以感恩大臣的恩情。”

      “大臣呢,觉得麦比托已经是平民了,平民说要做他的侍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就让麦比托随侍在自己的身边。”

      “没过多久,那些被放为平民的人当中,又有几个再次触犯了法律,作为奴隶重新被带到国主面前。”

      “国主正因为他的宠脔违抗他的统治私奔出海而怒不可遏,见到奴隶当中有熟悉的人,询问后得知了其中的缘故,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像个大石榴。”

      雷米“咚咚咚”拍了几下和祂差不多大的那只红石榴。

      “国主当即拔了护卫腰侧的刀想要杀死大臣,但是麦比托就在一旁,冲出来替大臣挨了打杀。”

      “临死前,麦比托躺在国主和大臣面前,说他几年前因葡萄田被强征,盛怒之下杀人,这才被判为奴隶。他原本是想要搏一把刺杀国主,但是因为大臣将他们放为平民,所以便打消了念头,只是担心大臣终有一日会因为这件事而被国主惩罚,于是自荐成为了大臣的侍从好保护大臣。”

      “曲宁,你觉得大臣和国主接下来会怎么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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