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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警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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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海边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被那曲《望春风》和海浪声洗刷过,进入了一个新的、更加日常却也更加紧密的阶段。
Vegas不再仅仅依靠充满戏剧性的惊喜或惊吓,来维系联系。他开始以一种更温和更持久的方式融入陈盛的生活。
他会时不时地差人送一张便条,约陈盛去新开的茶室品尝锡兰红茶,或是去某家隐蔽的俱乐部享用一顿安静的晚餐。
这些邀约变得规律,仿佛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习惯。在氤氲的茶香和摇曳的烛光里,他们谈论诗歌,谈论Vegas航行中见过的奇景,谈论陈盛新读到的哲学观点。Vegas收敛了部分锋芒,展现出他博学、风趣且善于倾听的一面,像一个真正的引人人胜的导师和朋友。
而陈盛,也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恐惧和戒备。他开始主动邀请Vegas进入他自己的世界。他会带Vegas去跳真正的充满市井活力的弄迎舞,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表演,而是融入人群的欢笑。他会兴奋地拉着Vegas,去拜访某位隐居的老艺人,在昏暗的油灯下,屏息凝神地记录那些即将失传的古老班顿。
Vegas不再是那个危险的旁观者,他成了陈盛文化探索之旅中沉默而可靠的同伴,有时甚至会帮他拿着笔记本,或是用他精准的语言,补充描述某个难以捕捉的旋律特点。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陈盛房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正站在衣橱前,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雀跃,仔细挑选着待会儿出门要穿的衣服。Vegas约了他去听一位远道而来的音乐家的独奏会。
就在他拿起一件新做的浅色西装在镜前比划时,房门被“砰”地一声,毫不客气地推开了。
他哥哥陈功沉着脸站在门口,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他甚至没有寒暄,目光在陈盛手中那件过于精致的西装和他明显经过打理的头发上扫过,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冷硬。
“阿盛,你最近和那个Vegas,走得太近了。”
陈盛心里猛地一沉,拿着西装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陈功几步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语气带着长兄的威严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我不管他是什么来头,有什么背景。家里不是不知道你和他来往,但父亲和我都以为你自有分寸!可你看看你现在,成天和他厮混在一起,读书、家事不见你上心,打扮出门倒是积极得很!”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我告诉你,那个人背景复杂,手底下不干净,是靠着走私和见不得光的勾当起家的!我们陈家的生意虽然也需要和各方打交道,但绝不会和这种人深交,更不允许家里的子弟和他搅和在一起!你听明白没有?”
“从今天起,你给我离他远点!别再让我听到你和他混在一起的消息!”陈功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摔门而去。
房间里,只剩下陈盛一个人,僵立在原地。
哥哥的话像一阵狂风,吹乱了陈盛的心湖,但并未让他立刻看到湖底潜藏的暗礁。他最初的感受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委屈和不平。
他看着被哥哥摔上的房门,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因为激动而泛起红晕。
“凭什么?”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在他单纯的世界观里,他和Vegas的交往是清白的。他们一起喝茶谈诗,一起收集记录即将失传的文化瑰宝,一起欣赏音乐和舞蹈,这些都是高雅而正当的活动,是他枯燥家族生活里唯一的光亮和理解。
Vegas先生博学、风趣,并且尊重他的爱好,在他眼中,远比那些只懂得谈论生意、赛马或者对他收集班顿嗤之以鼻的世家子弟要强得多。
至于哥哥说的走私、见不得光,他觉得那不过是父兄对Vegas混血身份和特立独行风格的偏见!是大人世界那种惯有的戴着有色眼镜的评判。Vegas先生或许行事风格与拘谨的华人世家不同,但这并不能否定他作为一个朋友的真诚和价值。
他甚至觉得哥哥和父亲一样,根本不懂他,只会用家族那套僵化的标准来束缚他,扼杀他真正热爱的东西。他们看不到Vegas先生带给他的成长和快乐,只会用最功利的眼光去评判一切。
这种不被理解的委屈,以及对自己珍视的友谊被粗暴否定的愤怒,瞬间压倒了对那些模糊危险的思考。
他咬着唇,倔强地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穿着精致西装的自己,心中反而升起一股逆反的冲动。
他们越是不让我接触,越说明Vegas先生是与他们不同的,是能理解我的人!
他非但没有放下那件西装,反而更快地穿戴整齐,对着镜子整理好衣领,眼神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决心。
他要赴约。
陈盛刚踏出家门,大哥严厉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正好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街角。
小跑着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陈盛忍不住抱怨:"我大哥真是......"
Vegas闻言侧过头看他,眼底含笑:"怎么,陈二少爷又被家规教训了?"
"他说你背景复杂,让我离你远点。"陈盛没好气地扯松领带,"好像跟你听场音乐会就会学坏似的。"
Vegas低笑一声,突然倾身过来。陈盛下意识往后一靠,却见他只是伸手替自己整理歪了的领结。温热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下颌,带着若有若无的古龙水气息。
"那现在,"Vegas的嗓音压得低沉,"好学生要打道回府吗?"
Vegas的话音刚落,他没有给陈盛太多思考的时间,那只原本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便伸了过来,精准地覆上了陈盛放在腿上的手。
不是轻柔的触碰,而是带着一种已然熟悉,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陈盛的手整个包裹住。
然后,他的拇指开始与在海边时如出一辙,甚至更加缓慢且充满占有欲。
他摩挲着陈盛整个手掌的正面,从掌心的柔软丘壑,到每一根纤细手指的指节、指尖,仿佛在把玩一件温润的玉器,又像是在通过这种亲密到越界的接触,向陈盛无声地强调他们之间已然存在的特殊联结。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侧脸线条却显得有些紧绷,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被刺痛后的落寞与不确定:
“难道你也要被迫放弃我这个朋友了吗?”
这句话问得极其狡猾。“也”字,暗示着他曾经被抛弃被放弃过,将自己置于一个受害者的、值得同情的位置。
“被迫”二字,则将压力源头直接引向了陈盛的家族,暗示陈盛是受到外界压迫,无力自主。
“也要”、“被迫”、“放弃”,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情感勒索的漩涡。
陈盛的手被那样狎昵地摩挲着,皮肤传来阵阵战栗的酥麻感,耳边是Vegas那带着“受伤”意味的质问。父兄的警告在这一刻变得遥远而抽象。
而手背上真实不虚的触感、Vegas语气中那罕见的脆弱,以及害怕失去这份“唯一理解”的恐慌,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几乎立刻反手握住了Vegas的手指,急切地、乎是发誓般地反驳道:
“不!我不会!他们根本不了解你!”
在这一刻,陈盛彻底完成了他的选择。他选择了站在Vegas这边,对抗来自家族的压力。
Vegas感受着手中急切的反握,知道警报已经解除。
他指尖那带着挑逗和评估意味的摩挲,悄然转变为一种温和的安抚与无声的奖励。
“没事了。”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我理解你受委屈了”的包容。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话题引向既定的风雅安排,用日常的节奏冲淡刚才那片刻的严肃与不安,仿佛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等下我们先去‘老地方’吃饭,你喜欢的黑椒蟹今天应该有最新鲜的。然后,”他顿了顿,声音里重新染上那种引导陈盛探索未知世界时特有的磁性,“我们去那位音乐家那里,听听他带来的,来自北方的独奏。”
陈盛被他牵着鼻子走,心中的那点疑虑被这体贴的安排和即将到来的艺术享受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满心的依赖和“果然只有Vegas先生最懂我”的感慨。他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