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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退后一步的视角 ...

  •   几天后,Vegas出现在陈盛的商行办公室。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坐下或给自己倒酒,只是将一份货运单据放在办公桌上,用手指推到陈盛面前。

      “签字。”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商业伙伴。

      陈盛抬起眼,看了他一眼。Vegas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疏离,仿佛那晚在码头仓库的激烈冲突从未发生过。陈盛心里一沉,没有多问,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签好的单据递回去。Vegas接过,利落地检查了一下签名,转身便走,没有半分停留。

      “Vegas。”陈盛忍不住叫住他。

      Vegas在门口停住脚步,半侧过身,投来一个询问但毫无温度的眼神。

      “没事了。”陈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任何关于那晚、关于黄美玉的言语,在此刻都是不合时宜的。

      Vegas微微颔首,像是完成了一个必要的流程,随即拉开门,消失在门外。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盛一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冷冽的雪松气息。他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Vegas给了他最想要也最可怕的东西,纯粹的业务关系。

      而这种“公事公办”的冷脸,比任何怒火都更明确地传达了一个信息:在Vegas心里,他暂时从“合伙人”和“爱人”,降级为了一个“有待观察”且“不可完全信任”的利用对象。

      在总督府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陈盛端着一杯香槟,独自站在一盆高大的棕榈树旁。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越喧闹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焦点。

      Vegas正被一群人簇拥在中央。他穿着一身完美的白色礼服,脸上挂着那种陈盛熟悉的迷人又疏离的微笑。一位英国高级官员正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几位穿着华贵的女士被他逗得掩口轻笑,几个南洋富商则端着酒杯,一脸热切地等待与他交谈。

      他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像一只优雅的猎豹,安然享受着众人的瞩目与奉承。他是这片名利场中天生的王者。

      陈盛远远地看着,感觉自己与那团光晕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那晚仓库里Vegas暴怒的眼神,与此刻他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他曾是那个唯一能靠近这头猎豹,偶尔能触摸到他真实体温的人。而现在,他似乎也被重新归入了“人群”,成了那“众星”中的一颗,遥远,黯淡,且无关紧要。

      一位相熟的华商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感叹道:“了不得啊,这位Vegas先生,真是手眼通天。听说总督都对他青睐有加。”

      陈盛收回目光,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将杯中微涩的酒一饮而尽。

      “是啊,”他轻声应和,喉咙有些发紧,“他向来如此。”

      他品尝到了一种比酒更苦涩的滋味。
      那是一种被排除在对方真实世界之外的清晰的失落感。Vegas的世界,从未真正需要过他。当他不再符合期望时,抽身离去对Vegas而言,竟是如此轻易。

      舞池流光溢彩,香衣鬓影在水晶吊灯下摇曳生辉。

      陈盛是角落里一尊沉默的雕像,仿佛与周遭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从华灯初上到曲终人散,他的世界被无限缩小,只剩下Vegas的身影。

      看他与人谈笑风生,看他优雅地滑入舞池,看他嘴角噙着那抹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那身影是磁石,牢牢吸住他所有的目光与心神,却又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每一次不经意的忽略,都在他心口划下细微的痕。

      他像信徒仰望不可即的神祇,在狂欢的浪潮中,固守着一片无人知晓的孤岛。

      可Vegas的视线,一次次从他身上滑过,如同掠过空气。

      终场前,Vegas做了一个让所有知情者心照不宣的举动。
      他俯身对一位洋人小姐耳语几句,随即两人便在一片暧昧的目光中悄然退场。

      陈盛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Vegas为那位洋人小姐披上披肩。象牙白丝绸掠过他曾经吻过的腕骨,引得旁座几个英国军官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

      “赌五百镑!”有人用英语嘀咕,“看Vegas先生今晚能否教会她第三首肖邦夜曲。”

      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一声轻笑在身旁响起,随即像传染病般蔓延开来。那些看客们用酒杯掩住嘴角,交换着心领神会的眼神。
      “Vegas少爷的风流债,这回又是哪一出啊?”
      陈盛只觉得那笑声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

      陈盛坐在书房,感觉自己好像又被困住了,回到了他和黄美玉大婚前,因为Vegas他被迫相亲,被父亲锁在家,举目茫然的日子。

      陈盛指尖抚过书案边缘,那里还留着当年被反锁时他用指甲反复抠划的痕迹。原来金丝雀撞破笼子扑向的鹰隼,不过是另一座精心测量的斗兽场。

      他就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在特定的文化窑炉中被烧制出来,拥有无与伦比的优雅和价值,却也因为烧制过程的严苛而变得脆弱易碎。

      他所有的快乐与满足,都建立在“符合别人期望”这个脆弱的底座上。一旦这个底座动摇,他精心构建的内心世界便会瞬间崩塌,陷入巨大的茫然和空无。

      他抚过他的洞箫,他泛黄的班顿诗集,还有Vegas送他的那本金色的诗集恶之花。
      他抽出诗集,翻到Vegas第一次给他念的那首《应和》。

      他指尖停在纸上,纤细的指印覆盖着波德莱尔诗句。

      自然是座庙宇,那里活的柱子
      有时传出模糊的言语……
      ——夏尔·波德莱尔——

      而法文音节的阴影里,另一行钢笔字如毒蛇盘踞:
      庙宇的祭品
      总是最完美的瓷器

      他撑住额头,白皙手指深深地插入鸦黑的发里,眼泪大滴的涌了出来,润湿了泛黄的诗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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