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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扑朔迷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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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盛连着几天都没在商行里见到Vegas,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这天账目一理清,他便急匆匆赶往那个Vegas常去的位于海滨的“殖民者俱乐部”。
推开厚重的木门,威士忌的烟熏味、雪茄的氤氲与白人男女的喧哗便扑面而来。钢琴师在角落弹着轻快的爵士乐,这里的一切都与外面闷热的南洋夜晚格格不入。
陈盛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吧台卡座,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Vegas独自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好几只空酒杯。他并未像往常那样周旋于人群之中,只是斜靠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杯壁,眼神投向窗外漆黑的海面,整个人像一根绷得过紧的弦。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正俯身与他交谈,姿态亲昵,一只手甚至随意地搭在Vegas身后的沙发靠背上。
陈盛认得那人,是总督府的一位低级文官。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上前时,Vegas忽然转过头,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与晃动的人影,准确地捕捉到了站在门口的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盛清晰地看到,Vegas的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褪去,化作了一种他看不懂的混合着疲惫与讥诮的复杂神色。Vegas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眯起眼,对着陈盛的方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随即,他便收回视线,重新侧过头,对身旁的白人文官低语了一句什么,引得对方轻笑起来。
陈盛僵在原地,那隔空的一举杯,像一道无形的墙,将他牢牢地挡在了Vegas的世界之外。
陈盛压住心头的不快,没有硬闯那个被刻意营造出的圈子。他转身回到吧台,向酒保要了纸笔,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写下了一行字:
有要事,关乎安危,请务必一谈。——盛
他将纸条仔细折好,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钞票,将其妥帖地包在里面,仿佛只是一笔丰厚的寻常小费。他招手唤来一名相熟的侍者,将东西塞进他手中,目光投向角落的卡座,低声道:“麻烦你,单独交给Vegas先生。”
侍者心领神会,穿过人群。陈盛紧盯着那边,看着侍者弯腰,避开那位文官,恭敬地将“小费”单独递到Vegas面前。
Vegas垂眸,展开纸条,目光在“关乎安危”四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他脸上那玩世不恭的慵懒神情丝毫未变,只是指尖微微一弹,将纸条不着痕迹地收拢进掌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侍者随意地点了点头,顺手将那张包裹过纸条的钞票塞进侍者的马甲口袋,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打赏。
然而,在他重新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杯中残酒的那一刻,陈盛清晰地看到,他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已经食指和中指曲起,指节轻轻的敲着。
他没有看向陈盛,但这个细微的肢体语言,已是最明确的回应。
陈盛在酒吧喧嚣的洗手间里,就着冰冷的水流冲洗双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他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忽然,镜中多了一个人影。
Vegas慵懒地靠在了门框上,堵住了唯一的出口。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银质打火机,盖帽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嗒”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什么事那么重要,”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值得你陈二少爷追到这里,还学人递小纸条?”
他没有看陈盛,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打火机上,仿佛那只是酒后的随口一问。但整个空间却因他的存在而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陈盛抿了抿嘴,下定决心低声道:“三天前,我在‘广泰茶室’看到那个小野……”
他话音未落,Vegas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瞬间碎裂。几乎是同一时刻,Vegas猛地一步上前,一手死死捂住陈盛的嘴,将后半句话硬生生堵了回去,另一条手臂则铁箍般勒住他的腰腹,不由分说地将他向后拖拽。
“呜——!”
陈盛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天旋地转间,他被粗暴地拖进了洗手间最里侧,一个堆放清洁工具的隔间。
隔间门被Vegas用后背狠狠撞上,落锁的“咔哒”声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外,爵士乐的节拍和人群的喧哗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头顶一盏低瓦数灯泡在滋滋作响,映照着Vegas近在咫尺的脸,那里再无平日的风流倜傥,只剩下全然的惊怒和一种被触及核心秘密的凶狠。
Vegas压低身形,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喷在陈盛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你听到什么了?”
他们曾无数次这样接近过,在舞池,在书房,在只有月光的露台。可这一次,他捂过他嘴的手掌带来的不是亲昵,而是禁锢。
他贴近的胸膛传来的不是心跳,而是紧绷的充满攻击性的威胁。
陈盛只觉得一种冰冷的陌生感刺穿了心脏。
他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忽略颈侧皮肤传来的战栗,将自己在那茶馆听到的一五一十,用同样低微却清晰的声音复述出来。
“那小野,用钱买通卡迈克尔,打听你‘免检通行’的缘由。卡迈克尔说,你走的是总督侄女的路子。小野便暗示,他手上有你和‘潮州帮’来往的记录,足以让那位小姐看清你。”
每一个字吐出,陈盛都感觉Vegas箍住他腰身的手臂就更紧一分。直到他说完,隔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Vegas笑了。那笑声又轻又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在这通仄的隔间里回荡,格外刺耳。
“我凭什么相信你?”
陈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被那笑声狠狠剐了一下,又酸又涩。
他猛地撇过头,避开那近在咫尺带着审视的锐利目光,声音因委屈和一种被辜负的愤怒而微微发颤,赌气道: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帮你。”
这句近乎示弱的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仿佛将自己最后一点底牌也暴露在了对方的冷漠之下。
Vegas静默了片刻,钳制着他的力道似乎松了一瞬。
但随即,他捏着陈盛的下巴,强硬的将他的脸转了回来。
四目相对,Vegas眼底没有了刚才的凶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复杂的盘算,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问。
“帮我?陈盛,你以什么身份帮我?我可不是和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世代姻亲。你是作为时刻准备着记录民间疾苦的陈先生,还是作为一个因为被冷落了几日,就忍不住跑来递纸条的……”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陈盛微微泛红的眼眶,才缓缓吐出那两个字:“旧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陈盛体无完肤。他感觉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沉入一片冰冷的海底。所有汹涌的情绪在那一刻奇异地平息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
“随你怎么想。”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反正,小心日本人,他们在抓你把柄。”
说完,他不再看Vegas脸上是何神色,伸手用力推开了那具曾让他无比眷恋,此刻却只感到窒息的身体,拧开隔间的门锁,头也不回地准备走出去。
突然,腰上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拽了回去!
他后背重重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Vegas的手臂如同铁箍般从他身后紧紧缠了上来,将他牢牢锁在怀中。灼热的呼吸随即喷在他的耳后,那不再是冰冷的审问,而是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压抑的急迫。
“把柄?” Vegas的声音又低又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敲在陈盛的耳膜上,“他们想抓的把柄不就是你吗?”
陈盛因这赤裸的指控而惊讶地转头,下一秒,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被一个带着浓烈威士忌气息的吻堵了回去。
这不是温存的亲吻,而是一种近乎撕咬的侵占,充满了酒意、恐慌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愤怒。Vegas的手臂死死箍住他,像是要将他揉碎在自己怀里,又像是要将他拖入深渊同归于尽。
一吻方毕,Vegas稍稍退开毫厘,额头死死抵着陈盛的额头,胸腔剧烈起伏,从喉咙里挤出气急败坏的低吼:
“我都放过你了,陈盛,我都放过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陈盛被他困在门板与身体之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胸前被揉皱的衬衫,仿佛这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他从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掠夺中勉强找回呼吸和思绪,仰起头,眼眶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冤枉的喘息和倔强。
“我哪里招惹你了?Vegas,我走还不行吗?”
“不准走。
Vegas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铁律。
与此同时,他一手牢牢锁住陈盛的后颈,指腹带着某种宣告主权般的意味,摩挲着他颈侧温热的皮肤。
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地从衬衫下摆探入,掌心紧贴上他腰后裸露的肌肤。
那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与它主人冰冷的语调截然相激得陈盛浑身一颤。
“你是我的。
他对着陈盛宣告,字句如同烙印,不容置疑,也不容反抗。
这不再是请求,而是占有。
如果是之前的陈盛,早被这种霸道的话冲得心神恍惚,意乱情迷。
但此刻,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刻意的冷落、以及刚才那番诛心的质问后,这句话像一盆冷水,反而浇醒了他。他没有避开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灼热目光,而是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迎了上去。
“不,Vegas。”
他的声音还有些微颤,但眼神里有一种新生的不容撼动的坚定。
“我只属于我自己。”
这句话如同一声清磬,在狭小窒息的隔间里铮然回响。Vegas箍紧他的手臂猛地一僵,眼中翻涌的疯狂和占有欲像是被冰刃划开了一道裂痕,露出了底下近乎错愕的神情。
他或许预想了陈盛的顺从,或是愤怒的挣扎,却唯独没有料到这平静而彻底的否定。
Vegas低头一笑,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漾出几分危险的偏执。他不再言语,只是伸手,用指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陈盛衬衫的第一颗纽扣,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微凉的空气触及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随后,他将整个掌心,冰冷而带着一丝濡湿汗意,毫无阻隔地覆上陈盛左胸心脏的位置。
怦。怦。怦。
皮肤下那颗器官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撞击着他的掌心,急切得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不,陈盛。” Vegas凝视着他,声音低沉而确信,如同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它是我的。”
他感受着掌下那鲜活滚烫、因他而失控的生命律动,随即低下头,在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准确无误地烙下了一个深刻甚至带着些许痛楚的吻痕。
如同野兽在自己的领地留下气息,这是一个无法轻易抹去的印记。
做完这一切,Vegas终于松开了钳制他的力量,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重新隐没在隔间昏暗的阴影里。他看着陈盛仓促地拉拢衣襟,遮住那个新鲜的痕迹,也遮住了所有呼之欲出的情感。
“现在,” Vegas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刚刚宣泄过的一片狼藉的疲惫,“你可以走了。”
他没有再看陈盛,仿佛刚才那个偏执到近乎疯狂的人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