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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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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操场边的白杨树叶子,在跑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高二(3)班的窗户开着,数学课的板书在黑板上爬得很高,蝉鸣断断续续,像被拉长的丝线,缠绕着午后的困倦。
江熠趴在桌子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校服袖子被揉出几道褶皱。他没听课,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后脑勺,落在窗外那棵最高的白杨树上。树杈间藏着一个旧鸟窝,他从高一就看着,如今鸟大概早就飞走了,空窝还在那里,被风吹得轻轻晃。
“……所以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这样做……”数学老师的声音平稳得像催眠曲。
江熠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蝉鸣莫名地合上了。他成绩不算差,尤其理科,偶尔走神也能跟上,但他就是不喜欢课堂里这种密不透风的安静,像被装在玻璃罐里,连呼吸都带着回音。
教室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班主任张老师探进头来,朝数学老师比了个手势。讲课声停了,全班的目光都飘了过去。
“打扰一下,介绍个新同学。”张老师侧身让开,身后跟着个男生。
江熠也直起了点身子。
转学生很高,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白校服,却显得格外挺拔。头发是利落的黑色短发,额前的碎发被阳光照着,泛着点浅金色。他没像其他转学生那样显得局促,站在讲台旁,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最后落在黑板上方的国旗上,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是林溪,从实验中学转来的,以后就是(3)班的一员了。”张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林溪,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大家好,我是林溪。”他的声音很清,像冰过的矿泉水,带着点凉意,尾音轻轻收住,不拖沓。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江熠旁边的胖子赵磊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嚯,这哥们儿看着挺酷啊,实验中学来的,那可是重点。”
江熠没说话,又看了林溪一眼。对方恰好也转过头,视线不经意地和他对上。林溪的眼睛很亮,瞳仁是纯粹的黑,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地不敢长时间对视。江熠很快移开了目光,重新趴回桌子上,假装继续看那棵白杨树。
“林溪,你就先坐……”张老师扫视了一圈教室,最后指向江熠旁边的空位,“就坐江熠旁边吧,那里正好空着。”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轻微的布料摩擦声。江熠能感觉到身边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带来一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和教室里弥漫的粉笔灰味截然不同。
他没抬头,直到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轻轻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数学课还在继续,但江熠觉得那蝉鸣好像更清晰了些,敲桌子的指尖节奏也乱了。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瞬间活了过来。不少人围过来跟林溪打招呼,问东问西。他话不多,问一句答一句,态度算不上冷淡,但也绝对算不上热络,礼貌里带着点疏离,像在和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赵磊也凑过去搭话:“林溪,你以前在实验中学是理科班的吧?我们班数学老师可严了,你可得小心点……”
林溪点点头:“嗯,听说了。”
“你住哪啊?离学校远不远?”
“不远,就在附近的家属院。”
江熠听着他们聊天,自己则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他习惯放学后去操场打会儿球,再慢悠悠地晃回家。
“江熠,一起去打球啊?”赵磊冲他喊。
“不去了,今天有点累。”江熠含糊地应了一声,背起书包往外走。
他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了人。刚下楼梯,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同学,等一下。”
江熠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林溪跟了上来。
“有事?”他问,声音有点哑。
“你的单车……是不是停在车棚最里面,那辆黑色的、车筐有点歪的?”林溪问道。
江熠愣了一下。他那辆单车是初三时买的二手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车筐被他撞歪过一次,一直没修,确实停在车棚最里面,因为那里少有人去,不容易被碰到。
“是我的,怎么了?”
林溪指了指自己的书包:“我刚才看到你书包上挂的钥匙串,和那辆单车上的好像是同一个。我车也停在那附近,刚才取车的时候,看到你车链条掉了,好像卡住了。”
江熠皱起眉。他早上停车时还好好的。
“谢了。”他丢下两个字,转身往车棚走。
林溪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
车棚里很阴凉,一排排单车整齐地立着,只有江熠那辆歪歪扭扭地靠在角落,车链果然掉了下来,卡在齿轮里,缠成一团乱麻。
江熠蹲下身,伸手去解,手指很快就被链条上的油污蹭黑了。他有点烦躁,指尖用力扯了一下,链条却缠得更紧了。
“别动,这样会卡住齿轮。”林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江熠抬头熠抬头,看到林溪也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一张:“先擦擦手。”
他没接,继续跟链条较劲。
林溪也没再坚持,自己抽出一张纸巾,垫在手上,轻轻拨动着链条。他动作很稳,手指修长,即使隔着纸巾,也能看出动作的精准。阳光从车棚顶上的缝隙漏下来,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以前经常修车?”江熠忍不住问。
“嗯,我爸是修自行车的。”林溪头也没抬,语气很平淡,“以前放学经常在店里帮忙。”
江熠“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一直觉得修单车这种事又脏又累,没想到林溪说起时,语气里没有丝毫嫌弃。
没几分钟,林溪就把链条理顺了,重新挂回齿轮上。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纸巾,又递了一张给江熠:“好了,试试。”
江熠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虽然还是蹭了不少油污,但比刚才好多了。他跨上单车,蹬了一下,链条顺畅地转了起来。
“谢了。”这次的声音比刚才真诚了些。
“不客气。”林溪也推出自己的单车,是一辆很新的白色山地车,擦得一尘不染,和江熠的破车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一起走出车棚,校门口人来人往。
“你往哪边走?”林溪问。
“前面路口左拐。”
“正好,我右拐,不顺路。”林溪说完,跨上单车,“再见。”
“再见。”
白色的山地车很快汇入人流,背影挺拔,骑得很稳。江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骑。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午后的困倦。江熠蹬着单车,感觉链条比平时顺畅多了。他想起林溪低头修车时的样子,还有那句“我爸是修自行车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却莫名地让人记了下来。
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他停下来买了瓶冰汽水,拧开瓶盖,气泡“滋滋”地冒出来。
他想,这个转学生,好像和他想象中那种“重点中学来的优等生”不太一样。
而此时,骑在另一条路上的林溪,轻轻按了下车铃,清脆的铃声在晚风中散开。他想起刚才江熠蹲在地上,皱着眉跟链条较劲的样子,像只被惹毛了的猫,有点凶,又有点笨拙。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夏末的傍晚,风里藏着蝉鸣的尾巴,也藏着两个少年刚刚开始的、还没来得及被命名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