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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暴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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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雨来得急，像是被谁猛地掀翻了水桶。
第二节课刚下课，窗外的白杨树就被砸得东倒西歪，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很快连成一片水幕，把整个世界都泡得发涨。教室里乱哄哄的，有人扒着窗户看雨，有人在抽屉里翻伞，还有人在讨论中午要不要订外卖。
江熠靠在椅背上，转着手里的笔。他早上出门时看天色还晴，根本没带伞。赵磊在旁边唉声叹气：“完了完了，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让我回家吃，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怎么回去啊？”
江熠没接话，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的座位。林溪正低头看着书，是本厚厚的物理竞赛题集，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一道难题。雨声那么大，他却像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自成一片安静的小世界。
“喂，林溪，”江熠忽然开口，“你带伞了吗？”
林溪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茫然，随即摇摇头：“没带。”
“那你中午怎么回家？”
“等雨停吧。”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说完又低下头去看书，指尖在书页上轻轻点着。
江熠“哦”了一声，没再问。他觉得林溪这人有点奇怪，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又好像什么都心里有数。就像上次帮他修单车，明明是顺手的事，却做得又快又稳，像是练过千百遍。
赵磊还在旁边碎碎念，说要不等雨小点冲出去，大不了淋成落汤鸡。江熠没理他，转着笔看着窗外的雨。雨幕里的白杨树摇摇晃晃，像被按在水里的狗尾巴草，那个空鸟窝倒是还牢牢地挂在树杈上，被雨水打得湿透，却没掉下来。
中午放学时，雨不但没小，反而更凶了，风裹着雨丝往教室里灌，靠窗的同学赶紧把窗户拉上，玻璃上很快蒙上一层水汽。
“看来只能订外卖了。”赵磊掏出手机，“江熠，你吃啥？麻辣烫还是黄焖鸡？”
“都行。”江熠心不在焉地应着，视线又落在林溪身上。
林溪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正站在教室门口看雨，背挺得笔直。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急着找伞或者打电话，就只是站着，侧脸在走廊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林溪，一起订外卖啊？”赵磊喊了一声。
林溪转过头，摇了摇头：“不用，我带了面包。”
他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朴素的全麦面包，包装简单，一看就不是什么牌子货。他撕开包装，小口小口地吃着，目光又投向窗外的雨，像是在看雨，又像是在想别的事。
江熠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平时和赵磊他们打打闹闹，中午要么回家蹭饭，要么凑钱点外卖，很少有人像林溪这样，安安静静地啃着面包等雨停。他看着林溪低头吃东西的样子，下颌线很清晰，脖子上的校服领口扣得整整齐齐，和他自己松垮垮的样子完全不同。
“喂，”江熠站起身，把书包甩到肩上，“跟我走。”
林溪抬起头，眼里带着疑惑：“去哪？”
“找地方待着，总比在教室啃面包强。”江熠朝他扬了扬下巴，“我知道附近有家旧书店，老板人不错，下雨天可以在那儿待着。”
赵磊愣了：“江熠，你不等我了？”
“你自己点外卖吧，我下午回来给你带瓶可乐。”江熠说完，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林溪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又看了看江熠的背影，最终还是把面包塞回书包，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教学楼，雨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江熠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顶在头上，喊了句“走快点”，就一头扎进了雨里。林溪愣了愣，也赶紧跟上去。
雨水瞬间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冰凉的感觉顺着领口往脖子里钻。江熠步子大，走得又快，林溪要小跑才能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操场，积水漫过鞋底，踩上去“咕叽”作响。
“就在前面！”江熠指着街角的一个小店。
那是家不起眼的旧书店，藏在一排商铺的缝隙里，招牌是褪色的红漆写的“老时光书店”，门口堆着几摞用塑料布盖着的旧书。江熠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和潮湿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伯，我们来躲躲雨！”江熠朝里面喊了一声。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爷爷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是他，笑了：“是小熠啊，这雨下得够大的。快进来，别着凉了。”
江熠拉着林溪走到屋檐下，甩了甩头上的水。林溪也被淋得够呛，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校服肩膀处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但他依旧站得很直，只是轻轻皱着眉，似乎不太习惯这么狼狈。
“王伯，这是我同学，林溪。”江熠介绍道。
“王伯好。”林溪礼貌地喊了一声。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王伯笑眯眯地递给他们两条干毛巾，“擦擦吧，里面有热水，倒点暖暖身子。”
书店不大，光线有点暗，靠墙摆着高高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旧书，从课本到小说，甚至还有些泛黄的杂志。中间摆着几张旧沙发和小桌子，看起来有点年头了，但收拾得很干净。
江熠熟门熟路地走到角落的沙发坐下，拿起桌上的一本漫画翻起来。林溪站在书架前，好奇地打量着，手指轻轻拂过书脊，像是在挑选什么。
“随便看，王伯这儿的书随便翻，不卖的。”江熠头也不抬地说，“他开这店就是图个乐，退休了没事干，收集点旧书解闷。”
林溪“嗯”了一声，抽出一本封面磨损的《小王子》，走到江熠对面的沙发坐下，慢慢翻开。
雨声被挡在门外，变成了模糊的“哗哗”声。书店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还有王伯在里屋哼着的不成调的老歌。空气里的旧书味慢慢驱散了身上的湿冷，让人觉得莫名的安心。
江熠其实没怎么看漫画，他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林溪。林溪看书很认真，手指捏着书页的一角，翻页时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了书。他的睫毛很长，被水打湿后显得更黑，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以前在实验中学，为什么转来这儿？”江熠忽然问道。他其实想问很久了，实验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高中，没人会无缘无故转到他们这种普通高中来。
林溪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爸病了，需要人照顾。这边离家里近。”
江熠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林溪合上书，看向窗外，“其实也挺好的，这边……没那么挤。”
江熠明白他的意思。实验中学里学霸扎堆，竞争激烈得像战场，不像他们学校，大家虽然也在乎成绩，但总归活得松弛些。他想起林溪低头解数学题的样子，想起他说“我爸是修自行车的”时的平静，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清冷的少年，心里好像装着不少事。
“你爸……还好吗？”江熠没话找话地问。
“好多了，就是还需要静养。”林溪的语气轻松了些，“店里的活现在主要是我妈在盯，我放学回去搭把手。”
江熠点点头，没再追问。他靠在沙发上，看着雨点在玻璃窗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忽然觉得这场雨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让他知道了林溪的一点事。
两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王伯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糖姜茶出来：“喝点这个，驱驱寒，别感冒了。”
“谢谢王伯。”林溪接过杯子，双手捧着，指尖很快被烫得微微发红，但他没松手，反而凑过去轻轻吹了吹。
江熠也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甜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很快暖了起来。他看着林溪小口喝茶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
雨慢慢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块块光斑。
“雨停了，该回去了。”江熠站起身，把毛巾叠好放在桌上。
林溪也站起来，把《小王子》放回书架，又对着王伯说了声“谢谢王伯”。
两人走出书店，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味道。路边的积水里映着蓝天白云，还有两个少年并肩走着的倒影。
“下午是物理课，”江熠忽然想起什么，“昨天的作业你写了吗？最后一道大题我有点懵。”
“写了，不难。”林溪说，“等下上课前我给你讲讲？”
“行啊。”江熠笑了，“谢了。”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同学都回来了，赵磊正趴在桌上啃汉堡，看到江熠就喊：“你可回来了！我的可乐呢？”
“忘了。”江熠面无表情地说，把书包甩到桌上。
“不是吧你！”赵磊哀嚎。
江熠没理他，从抽屉里拿出物理练习册，翻到最后一页。林溪也坐下了，拿出自己的练习册，用笔尖指着题目：“这里要先分析受力情况，把加速度分解……”
他讲题的时候语速不快，条理却很清楚，指尖在纸上画出受力分析图，线条干净利落。江熠凑过去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被雨水洗过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姜茶的甜味。
“懂了吗？”林溪抬头问他。
“差不多了。”江熠点点头，忽然发现林溪的橡皮只剩半块了，边缘被削得很整齐，一看就是用了很久的样子。他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拿出一块新的橡皮，是赵磊昨天刚送他的，草莓味的，包装还没拆。
“喏，给你。”江熠把橡皮放在林溪桌上。
林溪愣了一下：“不用，我这个还能用。”
“拿着吧，我不喜欢草莓味的。”江熠说得理直气壮，其实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味。
林溪看着那块粉色的橡皮，又看了看江熠，最终还是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文具盒里，低声说了句：“谢谢。”
上课铃响了，物理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江熠翻开笔记本，忽然觉得刚才在旧书店里的时光，像被雨水泡软的棉花，轻轻柔柔地贴在心上。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溪，对方正在认真听讲，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那半块旧橡皮被他放在文具盒的角落，和那块新的草莓橡皮挨在一起，像两个悄悄靠近的影子。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把白杨树的叶子照得透亮。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起来，比之前更清亮，像是在庆祝这场雨的结束，也像是在为某个刚刚开始的故事，轻轻伴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