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终章与序章 ...
-
秋意漫过窗棂时,江熠正坐在书桌前,用放大镜看着那枚银戒指。内侧的“溪”“熠”二字已被岁月磨得极浅,却仍能在光线下看出当年刻痕的深浅——像他们走过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终究踩出了属于彼此的印记。
“在看什么?”林溪端着碗银耳汤走进来,瓷碗沿的热气在他鬓角的白发上凝成细珠,“医生说你最近视力又降了,别总盯着小东西。”
江熠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看我们的名字呢。你说奇不奇,这戒指戴了这么多年,字没磨平,倒像长在了一起。”
林溪把银耳汤放在他手边,弯腰看那戒指:“是我们总摩挲的缘故。”他指尖轻轻碰过戒面,那里的齿轮与星轨纹路早已光滑,却依旧严丝合缝,“就像你当年设计的那对戒指,说‘齿轮咬着星轨,就像我缠着你’。”
江熠被逗得笑出声,舀了勺银耳汤递到他嘴边:“尝尝,放了你爱吃的冰糖。”
林溪张口接住,甜味在舌尖漫开时,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铁皮盒上。里面是赵磊昨天送来的相册,封面印着“高中毕业五十年纪念”,翻开第一页,便是那张被岁月染黄的合影——他和江熠站在最中间,赵磊扒着江熠的肩膀,苏曼的辫子垂在胸前,背景里的老槐树还没现在一半粗。
“你看赵磊这傻样,”江熠指着照片里的人,“那时候总抢你给我带的早饭,说‘林溪做的比食堂香’。”
“你还说他,”林溪翻到下一页,是大学时的海边合影,江熠正把贝壳往他头发里插,“那时候你更幼稚,把我画的图纸折成纸船,说‘要载着我们的梦想漂到海里’。”
两人一页页翻着,像在翻阅一部漫长的电影。照片从黑白变成彩色,从校服变成西装,从青涩的笑脸变成眼角带纹的温和——不变的是他们交握的手,从少年时的拘谨相触,到中年时的自然相扣,再到如今的掌心相贴,始终带着彼此的温度。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张泛黄的信纸掉了出来。是林溪当年写给江熠的信,边角的泪痕早已干涸,却仍能看清那句“怕我们成了平行线”。江熠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看:“现在才明白,平行线也能同方向延伸,只要始终保持着距离,就能一直看到对方。”
林溪的眼眶有点热,把信纸折好塞进相册:“我们不是平行线,是齿轮和星轨,咬着转着,就成了同一个圆。”
傍晚,儿子带着孙女回来了。小姑娘刚上幼儿园,扎着两个羊角辫,像颗滚圆的樱桃,一进门就扑到江熠怀里:“爷爷,你说要给我讲星星的故事呢!”
江熠把她抱到膝头,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星图手册》——是他年轻时用的,扉页上有林溪画的小齿轮,说“给星星加个发动机,让它们跑得更快”。“你看这颗北极星,”他指着图上最亮的点,“爷爷当年造的卫星,就绕着它转。”
“那爷爷的星轨,是不是也绕着林爷爷转?”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手指点过手册上的齿轮印记。
林溪正在厨房切水果,闻言笑着探出头:“这你都知道?”
“爸爸说的!”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喊,“爸爸说,江爷爷的齿轮,永远咬着林爷爷的星轨!”
江熠和林溪对视一眼,眼里的笑意都漫了出来。窗外的夕阳正沉入远山,把天空染成橘红,像高中时那个跨年夜的晚霞,温柔得让人想把时间捏在手里。
晚饭时,儿子说起要带他们去南方过冬:“那边有温泉,对你们的膝盖好。”
江熠舀了勺汤,慢慢说:“不去了。院子里的向日葵籽还没晒透,修车铺的新梁刚刷好漆,走了不放心。”
林溪点头附和:“等明年开春吧,那时候向日葵该播种了,我们还得去后山挖笋。”
儿子知道他们的性子,没再劝,只是给他们夹了块鱼:“那我每月回来一次,给你们带城里的点心。”
小姑娘忽然举起手里的橘子糖:“我要带这个!林爷爷说,这是会带来好运的糖!”
那糖纸在灯光下闪着金光,像极了当年江熠塞给林溪的那颗。江熠看着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他蹲在修车铺的角落里,看林溪借着煤油灯的光画图纸,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
夜深时,小姑娘早已睡熟,呼吸声轻得像片羽毛。儿子在客厅收拾行李,江熠和林溪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天上的星星慢慢亮起来。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枝桠在夜空里勾勒出疏朗的轮廓,像幅写意的星图。
“你看那几颗星,”江熠指着天边,“像不像你戒指上的星轨?”
林溪抬头,北斗七星的勺柄正对着他们,弧度与记忆里戒面的刻痕分毫不差。“像。”他声音很轻,“当年你说,不管走多远,看到这星轨,就知道你在想我。”
“现在也一样,”江熠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毛衣传过来,“闭上眼睛都能摸到你的星轨。”
风里飘来桂花的香,把远处的虫鸣吹得忽远忽近。林溪忽然想起那本标本册,最新的一页贴着片银杏叶,旁边写着“今日,孙女的橘子糖,甜过当年”。他忽然想,这本册子或许永远填不满——只要他们还在,就有新的叶要夹,新的字要写,新的日子要记下来。
“明天去修车铺看看吧,”林溪忽然说,“爸上次说,门口的旧单车好像被雨淋了。”
“好,”江熠点头,“再把那罐向日葵籽带去,炒着给赵磊他们寄点。”
两人没再多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星星在云里躲躲藏藏,像高中时在操场边看流星的夜晚。那时候总觉得“永远”是个很遥远的词,没想到真的一起走了这么久——从夏夜晚风里的蝉鸣,到冬雪炉火边的旧信,从修车铺的油污,到实验室的图纸,从少年时的一句“你好”,到如今的“晚安”。
儿子走时,天刚蒙蒙亮。江熠和林溪站在院门口挥手,看着车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像看着另一代人奔赴属于他们的山海。大黄狗摇着尾巴蹭林溪的裤腿,尾巴尖沾着昨晚落的桂花。
“走吧,去修车铺。”江熠拎起那罐向日葵籽,肩上搭着两人的外套。
林溪推着那辆旧单车跟在后面,车筐里放着那本标本册和橘子糖。晨光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修车铺的门刚打开,就有熟悉的机油味漫出来。新换的房梁在阳光下泛着浅黄,林溪去年刷的漆还很鲜亮。江熠把向日葵籽放在旧木桌上,林溪则蹲下身,用布擦拭那辆旧单车——车把上的红绳星星吊坠还在晃,车铃被他拨了下,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你看,”林溪直起身,指着墙上的日历,“昨天是我们领证的日子,爸当年圈的红圈还在。”
江熠走过去,指尖拂过那圈红痕,下面林爸爸写的“好日子”三个字,被岁月浸得愈发清晰。“是好日子,”他轻声说,“往后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阳光爬到桌面时,林溪翻开了标本册。第一页的玉兰花瓣早已干硬,却仍能看出当年的纹路;最后一页的银杏叶还带着秋的黄,旁边的字迹是新写的——“岁月漫长,与君同航”。
江熠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呼吸里带着桂花和阳光的味道:“这本快满了,明天再去买本新的吧。”
林溪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靠了靠。窗外的蝉鸣早已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学校的下课铃,清脆得像很多年前的午后。他忽然觉得,所谓的结局,从来不是故事的终点,而是新的开始——就像这标本册,一本填满了,还有下一本;就像他们的日子,一天过完了,还有明天。
齿轮会继续咬着星轨转,向日葵会年复一年地朝着太阳开,橘子糖的甜味会永远留在舌尖,夏夜晚风里的蝉鸣,会变成岁月里的回声,提醒着他们——所有的坚持都值得,所有的陪伴都圆满。
江熠低头,吻了吻林溪的发顶,那里的白发在阳光下像落了层霜,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那个夏夜晚风里,他对林溪说:“我们要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原来最好的约定,从来不是定格在某个瞬间,而是在岁月里慢慢生长,从“朋友”长成“家人”,从“瞬间”长成“永恒”。
此刻,阳光穿过修车铺的玻璃窗,在地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像齿轮与星轨,终于在时光里,咬成了一个圆。而这本关于夏夜晚风与蝉鸣的故事,才刚刚写下新的序章——
序章里,有老槐树的年轮,有向日葵的花盘,有旧单车的车辙,有星轨与齿轮的咬合声,还有两个老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在秋阳里,酿成了最绵长的诗。
(全文完)
by京墨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