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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度锁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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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长明区的旧城改造项目中,我们必须确保所有临时用工合同都符合最新的劳动法。”
陈禾站在投影前,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那支刻着‘禾’的钢笔在他指间倏然停住,随即笔尖精准地点在幕布条款上
“这里。工时计算的模糊地带,也是对方最容易钻的空子。”
底下的客户跟着他的节奏点头。
会议室的门被无声推开。
林澈率先走入,身后跟着一行人。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深灰色西装剪裁精良。
会议室气氛瞬间紧张。
“邵总,”林澈侧身引路,“这边请。刚好,陈律师正在讲解项目的合规方案。”
陈禾的声音戛然而止。
目光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人下颌线极具张力,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西装,陈禾只觉得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
被叫邵总的人视线平静地扫过陈禾,掠过他手中的旧钢笔,最终落回他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遗落已久的藏品。
而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陈禾指关节一绷,瞬间掐紧了手里的钢笔。
刚还流畅的思路,在此刻,耳中却只剩下一片无措的忙音。
“……请邵总入座。”
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明显比刚才沉了许多。
会议继续。
陈禾强迫自己将注意力移回条款上,可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却在眼前扭曲、漂浮。
侧后方那道目光,像图钉,精准地钉在他的背脊上。
正要解释下一个条款,熟悉的案例名称却卡在嘴边,他不得不低头快速翻阅笔记,会议室里静得只听见他纸张的摩擦声。
“陈律师。”邵总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让陈禾精神一凛。
他并未起身,只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点着面前那份衡言律所方案初稿。
“解释一下,”他抬起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陈禾,“你在补充条款里提到的‘特殊情况下的赔偿上限’,这个‘特殊’的界定标准是什么?依据哪条司法解释或者判例?”
问题精准、苛刻。
那语气不像提问,更像检验。
陈禾喉结滚动,强迫自己正面迎向那道目光。
“邵总。”他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特殊情况’主要指项目周期内政策法规的溯及力问题,以及因不可抗力导致的劳资关系性质变更。界定标准参考了(2022)江临民终字第1372号判决书的裁量逻辑,该判例明确了在旧城改造类项目中……”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那邵总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搭在桌面的手指捻动了一下。
是认可?
还是……更深的探究?
会议结束。客户先行离开。陈禾立刻低头,手指有些发僵地快速收拢文件,恨不得下一秒就冲出这个房间。
“陈禾。”林澈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轻按了一下陈禾的手臂,声音放低,“先别急着走。”
陈禾整理文件的动作顿住。
林澈已经转向正准备带人离开的邵宴,语气熟稔:“邵宴,稍等一下。”他轻拉了一下陈禾的手臂,将他带到邵宴面前。
两个男人正面相对,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中间的林澈,笑容里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随即开口介绍:“邵总,这位是我们衡言在劳动合规领域的新人,陈禾陈律师。他刚才的讲解您也听到了,还是很专业的,之后昭行的项目,他会加入。”
然后,他转向陈禾,语气如常:
“陈禾,这位是邵宴,邵总。昭行集团现任董事长。”
“邵宴”这两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陈禾记忆的锁孔里拧了一下。
陈禾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凉了一瞬。
他抬起眼,再次与邵宴对视,极力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脸上只剩下标准但疏离的职业化表情。:
他伸出手,声音绷成一条直线:"邵总,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那只手,悬在半空,带着微不可查的僵硬。
邵宴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然后,出乎意料地,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那笑意未达眼底,只牵起一边嘴角。
邵宴没有去握那只手,目光在陈禾故作平静的脸上停留两秒后才从容地抬手。
他的手温偏低,与陈禾的指尖一触即分。
“陈律师,”他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你的专业能力……”
他微微顿了一下,目光再次与陈禾碰撞,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我拭目以待。”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林澈微一颔首,便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去。
会议室的门一关上,陈禾立刻转身,语速快得都有些不听使唤:"林总,我先回去了,资料要整理。" 不等林澈回应,他一把抓过公文包和被捏出褶皱的方案,肩膀擦着门框,快步冲了出去。
他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充满邵宴气息的地方。
傍晚飘起细雨,带着深秋的凉意。
陈禾走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
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此刻脑子里只想尽快淹没在回家的人潮里。
黑色的宾利开到他身侧,匹配着他步行的速度。
车窗降下,露出邵宴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地址。”他甚至没有看陈禾,声音平静,却带着十足的命令,“顺路送你。”
陈禾的身体骤然僵住。
他一秒未停,也没有转头,目光焊死在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低声回答:"不麻烦邵总,我等公交。"
“在下雨。”邵宴说。
“没关系。”陈禾的声音比刚才更紧了些,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脚下的步伐加快,近乎固执地维持着匀速,迈步走进了渐密的雨幕里,任由雨水彻底浸湿他单薄的西装外套。
陈禾以为那辆车会就此离开。
然而,几秒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关车门的声音。
那脚步声逐渐逼近。
紧接着,
一把黑伞,在他头顶撑开,隔绝了雨水。
陈禾猛地停住脚步,呼吸一滞。
邵宴就站在他面前,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正在与他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气息重叠。
他微微底头,看向陈禾。
许久才开口:
“陈律师?”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陈禾。
“初次…见面?”
陈禾猛地转过头,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梢滑落,砸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他看着面前的邵宴,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吞噬。
是质问?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他分不清,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手腕上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邵宴的手心温热,甚至有些烫人,与他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给陈禾任何反应的时间,将他拉向车里。
车门打开,陈禾被塞进副驾驶。他猛地向车门蜷缩,真皮座椅冰凉的触感刺得他一颤,与邵宴方才手心的温热形成残忍的对照。
“砰。”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
邵宴绕回驾驶座,收了伞,坐了进来。
邵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抽出几张纸巾递给陈禾。
“地址。”他重复了一遍,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禾低下头,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长明区420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那是自己和奶奶、姐姐租住的城中村,车都开不进去。
邵宴没再说话。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暖风运作的微弱声响。
陈禾紧紧靠着车门,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目光始终投向窗外街景,不敢去看身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车子在巷口停下。巷子深处灯光零星,路面坑洼,两旁都是握手楼。宾利停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引来零星路人好奇又警惕的打量。
“到了。”邵宴说。
陈禾立刻去抠安全带的卡扣,但冰冷的指尖又僵又麻,试了几次才‘咔哒’一声解开。
“谢谢邵总。”他低声说完,伸手去推车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狭小空间。
“拿着。”
身后传来邵宴的声音。
陈禾动作一顿,回头,看见邵宴将他刚才用过的那把黑色长柄伞递了过来。
“雨还没停。”邵宴看着他,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陈禾看着那把伞,又看了看邵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接过伞,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邵宴的手,那一点温热让他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
他推开车门,撑开那把黑伞,快步走进了巷子。
邵宴坐在车里,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看着那道撑着黑伞的清瘦背影,一步步走向巷子深处,最终被黑暗吞没。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掠过,眼底明灭不定,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车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陈禾清冽又苦涩的气息。
宾利驶离潮湿混乱的城中村,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开上了麓山山道。
麓山别墅灯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骨子里的冷清。
邵宴脱下沾染了湿气的大衣,随手递给候在一旁的管家,径直走向书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朦胧的山景,室内只有指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他打开加密文件夹,点开那个命名为 [样本A陈禾]的文档。
目光落在了文档最上方,那张蓝底的证件照上。
照片里的少年头发修剪得规规矩矩,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眼睛很亮,带着点倔强的干净,嘴角微微抿着,试图做出严肃的表情,却掩不住那份属于少年的青涩感。
邵宴的身体向后,深深陷入座椅中,书房里只亮着一盏阅读灯,在他眉眼间投下阴影。
他抬手,指尖悬在屏幕上,在要触碰到照片中那人眼睛时,却在此刻定格。
他只是盯着。
五年了。
具体是多久自己也不记得。
或许是五年零138天
陈禾似乎没什么变化。
只是如今…
自己亲手打磨的样本,竟成了快失控的变量。
他闭上眼,几秒后,又缓缓睁开。目光再次定格在证件照上那双眼睛。
他微微前倾,靠近屏幕,许久才开口:
“样本。”
“陈禾”
“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