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界限 ...
-
陈禾刚把电脑接上电源，内线电话就响了。
“陈禾？来我办公室一趟。”林澈的声音传出。
他放下才解开的领带，转身走向三楼办公室。
林澈办公室门虚掩着，敲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进”。
林澈正站在窗边讲电话，背对着他。阳光勾勒出他熨帖西装的面料纹理。
“嗯，人到了。明白，我会处理。”他挂断电话，转过身。
陈禾注意到他今天戴了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坐。”
陈禾没动。“林总，您找我？”
林澈走到办公桌后，没坐，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刚接到昭行邵总那边的正式通知。长明区项目的劳工合规部分，独立成专项了。”
陈禾看着他，没接话。
“额度很大。”林澈顿了顿，镜片反了下光，“邵总亲自指定，由你全权负责，直接向他汇报。”
“我资历不够。”陈禾开口，声音都有些干。
林澈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资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抬手，轻轻拂过陈禾西装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客户信你。”
他收回手，语气温和却不容转圜：“十分钟后合伙人会议室开会，正式宣布。这是工作安排，陈禾。”
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又松开。
“知道了。”
“走吧”
陈禾跟着林澈走进合伙人会议室，椭圆桌边已经坐了几个人。
最左边的王主任正搓着他那双胖手，脸上堆着笑，额头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而他旁边是劳动合规部的李经理，那人眉心拧成川字，正用指甲刮着咖啡杯的杯壁，发出刺啦声。
林澈站在主位，他抬手推了下金丝眼镜。
“长话短说。”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昭行把长明区劳工合规拆出来单独立项了。”
王主任猛地坐直，椅子发出吱呀一声。
“额度是原先三倍。”林澈目光转向陈禾，“邵总点名，陈禾全权负责，直接向他汇报。”
王主任立刻笑起来，眼角的褶子挤成一团。“好事啊！小陈年轻有为！”他热络地拍陈禾的背，“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而那李经理放下咖啡杯，杯底重重磕在桌上。却没开口。
林澈推了下眼镜。“邵总这是欣赏你上次对细节的把握。”他语气平和，“下午两点，昭行47层，别迟到。”
王主任揽着陈禾的肩往外走，声音洪亮：“好好干！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地铁口到昭行国际中心那段路，太阳晃得人眼晕。
陈禾刷卡通过闸机，安保抬手拦住他。“访客走左侧通道。”
他转向左侧，队伍缓慢前移。轮到他的时候，安保用仪器扫过他全身，又仔细检查了公文包内侧。
“47层。”他把律师证和电子邀请函递过去。
前台女人看了眼屏幕，递出一张白色门卡。“B区三号电梯。仅限47层。”
电梯内部是镜面。陈禾看着里面那个穿着过季西装的自己，领口有点紧。数字无声跳动，门开。
冷气更足了。
走廊安静，地毯厚得吞没脚步声。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香水味很淡。
助理等在会议室门口。“陈律师，邵总十分钟后到。”
会议室空无一人。落地窗外是密密麻麻的楼顶。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响。
门被推开。
邵宴走进来，身后没人。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在桌上，拉开主位的椅子。
“开始吧。”
邵宴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什么规律，每一下却都像敲在陈禾的神经上。
“继续。”
陈禾吸了口气，将屏幕上的条款一行行读下去。
邵宴偶尔会打断。
“这条不行。”
“依据？”
“重写。”
没有多余的字。陈禾握着鼠标的手心都有些潮。
助理端着两杯咖啡进来，轻手轻脚。邵宴那杯放在他右手边，自己的这杯落在桌角，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瓷杯里晃了晃。
邵宴没碰咖啡，也没再看自己，视线落在摊开的文件上，仿佛他拿他当成发声机器。
陈禾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温的，加了糖，不是他平时喝的味道。他放下杯子，继续往下讲。
“……以上就是初步修订方案。”陈禾说完最后一个字，喉咙发干。
邵宴合上文件夹，发出轻微声响。
“可以了。”
陈禾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他拉上公文包拉链时，邵宴已经站起身。
“按刚才的要求改。下周我要看到底层数据。”
“明白。”
邵宴率先走向门口。陈禾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落在他西装后领上。
走廊空旷，地毯吸音，只有两人错落的脚步声。
就在快到电梯厅时，前面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停下，转身。
陈禾差点撞上去，猛地停住。
邵宴的目光从他脸上滑到他身上那件旧西装，最后停在袖口那圈磨起的毛边上。
一只手伸过来，冰凉的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处毛糙。
陈禾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呼吸滞住。
邵宴俯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扫过他耳廓，声音低沉：
“这就你想要的独立？”
陈禾僵在原地，右手猛地攥紧，指甲用力掐进掌心，死死抵住腕内侧那道浅疤。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邵宴直起身，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另一侧通道。
电梯门关上，镜面映出陈禾依然紧绷的脸。
他低头，看着袖口那处被触碰过的地方，抬手用力掸了掸。
电梯直达一楼。陈禾快步穿过大厅，旋转门厚重的玻璃映出他略显仓促的身影。
他松了松领口，深吸了一口。
拿出手机，找到林澈的号码。
“林总。汇报结束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林澈的声音传来：“邵总那边怎么说？”
“要求下周提交底层数据。”陈禾顿了顿，“工人的工时和薪酬流水。”
林澈沉默片刻。“知道了。这事我来协调甲方发函。”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今天没什么事了，你直接下班吧。”
电话挂断。
陈禾站在街边，看着眼前车流穿梭。晚高峰还没开始，阳光斜照在写字楼玻璃上，晃得人眼睛发涩。
他转身走向地铁站。
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汗味和各种廉价香水味混在一起。他抓着吊环，随着车厢摇晃。
出了地铁站，拐进那条熟悉的巷子。电线在空中缠成乱麻。炒菜的油烟味从窗户飘出来，夹杂着小孩的哭闹与电视机的嘈杂声。
他爬上六楼，钥匙在锁眼里转动时发出涩响。
推开门，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旧书桌。
他把公文包放在椅子上，脱下西装外套，小心挂好。
窗外传来邻居的炒菜声，锅铲碰撞，滋啦作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巷子里穿梭的电动车。
站了一会儿，他伸手拉上窗帘，房间陷入昏暗。
他陈禾，大学毕业以后先是去了社区法律援助站后凭着一本手写的社区维权案例去面试，但屡屡碰壁，得到的回答都是“社区跟律所还是有区别”正好俩月前，他遇到了林澈，学校认识的林学长。俩人第一次见面还是有些尴尬的。林澈约客户吃饭，而自己在那家餐厅当服务员。当时林澈认出了自己，提出让他去澈言律所上班，当时陈禾犹豫了，但考虑到自己背后的压力还是同意了。
正想着，林澈的电话来了。
他接起来。
“在哪儿？”林澈那边背景音很安静。
“家。”
“收拾一下，七点半，水墨轩。”林澈语速平稳，“锚点资本的周总想见见你。”
陈禾握紧手机。“林总，我……”
“穿昨天那套西装就行。”林澈打断他，“周总对长明区项目很感兴趣，这是个机会。”
陈禾站在昏暗的房间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皱巴巴的衬衫，转身从椅背上拿起那件唯一像样的西装外套。
水墨轩的包厢很雅致，墙上挂着山水画。
林澈笑着引荐：“周总，这就是我们衡言的陈禾，长明区项目现在他在负责。”
周总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块表。他打量的目光很直接，但不算冒犯。
"年轻人。"他朝对面的空位抬了抬下巴，"坐。"
林澈娴熟地沏茶，周总没碰茶杯，直接看向陈禾："长明区那个专项，你做的？"
"是。"
"讲讲。"周总身体前倾，手指在桌上敲着，"别扯虚的。"
陈禾省略了所有理论铺垫，直接切入建筑行业最常见的“假外包、真用工”陷阱，说了两个他亲自处理过的案例。当他提到关键条款如何被钻空子时，周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有点意思。"周总朝身后的助理偏了下头，助理立刻拿出平板记录。"你继续说。"
等陈禾说完，周总才端起那杯凉掉的茶，喝了一口。
他看向林澈："你从哪儿挖来的人？" 没等林澈回答，他又转向陈禾，目光里多了点欣赏："下周三来锚点，我让投资部的人跟你聊聊。"
临走时，周总的手拍在陈禾肩上，力道不轻。"保持住。"他说，"别学那些老油条，光会耍嘴皮子。"
回去时，林澈开着车。快到巷口时，他忽然开口：“周总是锚点创始人之一，他很少这么夸人。”
“明天上班别迟到，早点休息。”林澈说。
车在巷口停下，陈禾下车时，林澈又补了一句：“衬衫领子有点皱，注意一下。”
第二天到律所，陈禾特意换了件熨过的衬衫。
经过林澈办公室时，门没关严。他瞥见邵宴交叠着长腿坐在里面，手里端着林澈那套紫砂茶具。
目光撞上。
邵宴的视线在他衬衫领口停留一瞬。
陈禾立刻移开眼，快步走过走廊。
中午休息时间刚到，手机就震了。是那串他没存但记得的号码。
“下楼。”
宾利停在公司楼下。陈禾拉开车门，邵宴在看文件，没抬头。
“林澈说，你和锚点的人搭上了。”
陈禾系安全带的动作顿住。“是那边的周总……”
“现在去云璟阁。”邵宴合上文件，“你那赵总想亲口听你说项目进展。”
陈禾的手指抠紧了安全带边缘。
云璟阁的电梯需要专用磁卡。门开，走廊寂静。
服务生推开包厢沉重的木门，整面落地窗外的江景扑面而来。赵宇正瘫在沙发里打游戏，看见他们进来，手机一扔。
“可算来了！宴哥你再晚点我就要饿死在这儿了。”他笑嘻嘻地蹦起来，目光落到陈禾身上，
“哟，陈律师！听说你昨晚把我们老周给镇住了？”
窗边那个背对着他们的身影这时才转过来。
江翊穿着黑色丝绒西装，没打领带，指尖夹着杯威士忌，冰球在琥珀色液体里浮沉。他的目光掠过陈禾，没有任何停顿，转向邵宴。
“迟了十分钟。”
就这一眼，陈禾感觉全身血液瞬间冻住。
陈禾立刻垂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右手手腕那条疤痕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邵宴像没事人一样走到江翊旁边那单人沙发坐下。
“堵车。”他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毛巾擦手，看向赵宇，“你什么时候对劳务合规这么上心了？”
赵宇勾住邵宴肩膀，眼睛却瞟着僵在门口的陈禾：“宴哥你的人跑来跟我手下大将谈合作，我不该上心吗？”他凑近些，压低声音，“再说了，你这样本现在挺能折腾啊，都能让林澈给他搭线了？”
邵宴没接赵宇那句调侃，目光落在江翊身上。
“几年没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江翊晃着酒杯，眼皮都没抬：“受我们邵大公子影响。”
赵宇立刻搂住两人肩膀：“哎哎哎，你俩谁也别说谁！就我没变，还这么帅！”
陈禾站在原地，听着他们熟稔的调侃，那些字眼像隔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动了动脚步，向后挪了半步。
“站住。”
江翊的声音不高，他终于正眼看向陈禾，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你不是要找赵宇吗？”
陈禾吸了口气，转身面对他：“只是谈项目。”
“项目？”江翊极轻地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陈禾转向赵宇，
赵宇陷在沙发里，姿态放松得近乎放肆。他比邵宴和江翊都壮实，短发贴着头皮。
此刻赵宇正笑着看自己，有种混不吝的劲儿。
“赵总。我在劳动合规和项目风控方面有足够的专业能力，能够独立处理锚点资本相关项目的尽职调查和风险规避。”
他一口气说完，声音有些发紧，但字句清晰。
赵宇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陈禾，从衬衫袖口到紧抿的唇角，目光最后落在陈禾脸上。
看了几秒，赵宇突然扭头，先是下意识看向江翊。
江翊正低头点烟，打火机盖子弹开发出清脆声响，压根没接他的视线。
赵宇啧了一声，转回头冲着邵宴一摊手：
“宴哥，你这小律师挺有意思啊。”他歪在沙发上，笑得有点痞，“你说这事儿咋办吧？”
邵宴没接赵宇的话。
他站起身，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径直朝门外走去。经过陈禾身边时，脚步没停。
“跟上。”
陈禾指甲掐进掌心，跟在他身后。厚重的包厢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音。
地下车库空旷阴冷，脚步声带着回响。
宾利车门解锁，邵宴拉开车门却没坐进去。他转身，靠在车门前，从西装内袋抽出方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林澈带你认识谁，是你的本事。”他开口，声音不高，“但，”
他抬起眼，随手将那块方巾丢在垃圾桶中。
“赵宇不是你的跳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