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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命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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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争罗衣与辅佐一众人恰好错开,命星回了紫微殿,辅佐却收到消息去了长雁雪。司长谢过了争罗衣,安抚了命星,正欲送走恩人,谁知命星一把扯住美人大腿,死乞白赖哭求道,“我要美人哥哥,哥哥别走!”
司长扯住命星后衣领,把看似正经实则有色胚潜质的日后神官拉回来,一脸歉然,“此子甚是顽劣,比起先代,简直是难成大器。”
争罗衣不在意这个,笑了笑,“命星将来是神武神官,终日不得闲散,现在随意些也好。我以前听说紫微殿藤花极美,现在见了才知道此言不虚。”
“公子好兴致,我替辅佐送公子三坛藤花酿,匀了那不能常赏的苦楚。”
辅佐一时大意,手头珍藏的十二坛陈酿就被送出去四之有一,怕是知道后头发又要白去几绺,抓耳挠腮地置办下一批藤花酿。
命星挣脱了桎梏,状似羞赧地走进争罗衣,把手里那根失而复得的玉签交给了美人,说道,“小小心意。”
“这……可如何是好。”争罗衣哭笑不得,握着玉签看向司长。
司长恼怒,气得把命星抓到手中打了几下屁股蛋。
“成何体统!辅佐平日教你的,就是如何轻浮吗!”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命星驳斥,“况且哥哥救了我一命,分明是合适的。”
“合适个……”司长自觉失仪,连忙止住话头,“赶紧收心,明日还要去勾阖殿。”
命星不理睬,朝争罗衣抛来笃定眼神,“哥哥,紫微的玉签能挡灾,也是我抵哥哥的恩情。”
争罗衣笑着收下,又转手交给司长,蹲下身和命星说道,“你可知钟贺是谁?”
命星点点头,“仙玉宫大头领,是个滑猴。”
此话极有可能出自辅佐之口。
争罗衣终于笑得眉眼皆开,喜道,“是也,他也是我的道侣、郎君。这玉签意义重大,不仅我不能收,你也不能随便送,以后遇到心仪之人,再珍而重之交与此人。”
命星听得似懂非懂,还是固执道,“我就喜欢美人哥哥,有什么不对。”
“对,但哥哥不收,你还要继续等自己的良人。”
命星气得哼哼,连美人哥哥哄都不管用,浅紫双目偏到一旁,看也不看司长,只偶尔瞧一下美人哥哥。
宛若一个小鼓包子。
那厢天清殿里执书童子两颊也鼓鼓,糕点塞了满嘴,说话都支支吾吾,一不小心就漏出一点碎屑,吓得他两只小手捂住嘴巴,眼睛滴溜溜转,防备着和天清的教训。
和天清觑他一眼,右手执笔,蘸墨微扫。字句成列,写的是仙灵界史,记录驳杂,各线交织,恐怕只有天清殿神官才能记清如此海量的细节。
“大人可知道,几十年前三界乱战是为何?”执书童子咽下糕点,抢占先机,发问神官。
“不知。”
“大人竟然不知?”
“三界战乱起因众多,孰真孰假难以分辨。让你执书,便不要再问此种愚笨问题。”
童子瘪嘴,又偷偷捻起一块糕点,鼓着嘴巴说道,“那大人可知道,太元五帝如何殒落?”
“不知。”
“大人竟然还是不知?”
“五帝陨落说法纷纭,若非本人怎知是非。天清殿神官不曾亲眼见过,便是不知。”
和天清腾出空闲,指了指桌角一堆文书,冷冷道,“今日要是不看完,以后一口糕点也尝不到。”
执书童子当即苦了脸,那堆抱着比他还高的文书,既晦涩又繁杂,还有和天清的大量批注,全都看完不得小半个月。
“大人心好狠呐。”
相比紫微殿气势磅礴、铺陈纵横,天清殿格局更高,大量卷轴书册陈列于星罗木架之上,从古至今,无一凌乱。木架极高,童子须得移来丈把高梯车,登上顶端才能取下最高处的文书。中央有透明天窗,日光穿过琉璃瓦,洒进浮灰微动的木架之间,错落有致,古朴无声。
“我问你,八脉堂前身为何?”和天清不理小童子抱怨,冷冷问道。
执书童子撇嘴,端坐起身子,一板一眼说道,“是太元五帝神桑字座下言官……不,座下天命,演变而成八脉堂。”
“这再记不清,以后就要罚你日日阅卷,昼夜不息。”和天清笔下疾行,眼也不抬,“糕点自然一个也没有。”
“大人心好狠呐!”
“再问你,浩然鬼帝道化起始。”
“鬼道衍生于旧道,却独立于旧道。自鬼道诞生,六界之中便有地府、鬼灵之说,轮回往生是为妄念,生灵湮灭是唯一出路。佛教曾因此一蹶不振,得幸于道化自衍,各派学说各争其长。而其余四帝感悟新道,与鬼帝道不同,是为大道。”
“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大人,这段您可是讲了十遍有余。”
和天清冷冷道,“下次再记不住,便将书看十遍。”
“大人心好狠呐……”
执书童子哭叫,被和天清用糕点堵住了嘴。
“大人,那日见到的美人哥哥是谁呀?”
“争罗衣,仙玉宫钟贺道侣。”
“道侣!钟贺!”执书童子瞪圆了眼,不可思议道,“难道美人的眼也被他传染了不成。”
“哎哟,大人你打我作甚。”童子一个不防,额头被敲,两只手捂住,撅着嘴闷闷不乐。
“信口胡言,该打。”
那日离开西域,争罗衣先走访天阕宫,后来辗转到了朽破殿,遇上了钰常君,得了钟贺玉牌,一时间万念俱灰,奔赴长雁雪珠玉冰海,却在途中偶然救下紫微命星,也是因缘巧合。
他在紫微殿待了许久,本不该长留,却耐不住命星哭求,顺着小孩的心意住了几天,心里愈发惶惶起来。
辅佐实在,见面便问他是不是住得不习惯,紫微殿的吃食比不上他处,连埋了十几年的藤花酿都成了牙缝里省出来的好东西。
争罗衣哪见得别人因他无缘无故自责,连忙夸赞,说自己住得十分舒心。
那藤花酿比起金乌瓦宇上的桃花酿,又是另一番风味。清甜有加,略微酸涩,酒味重了些,后劲十足。那日在殿外石阶,与司长辅佐对饮到后半夜,他已是昏昏沉沉,耳畔嗡鸣,半句话也说不完整,只扯着困成一团的明星往殿里走。外面藤花拂动,暗香袭来,比那酒还醉人。
争罗衣一时迷了眼。
繁星满天,孤月当头,流云高远,是夜幕两端微暗的影。藤花微遮,古木高耸,山峦低矮,重重叠叠,是夜幕尽头连绵的线。
此景此情,竟让他如此触动。
不过几年光景,再没有宴殿宫墙碍住长庚星,再没有宫柳垂身扶住美人腰。
“唉……美人哥哥,你怎么总叹气呀,连我都想跟着一起叹气了。”命星拉住争罗衣的手,晃了晃,放轻声音软软安慰道,“哥哥别伤心,哥哥这么好,所有人都喜欢哥哥。我最喜欢哥哥了。”
争罗衣酒意上来,脸颊微红,一双眼睛如那迷茫烟雨,只睁开一点诱人探寻的缝,迎着月光照出点点碎星。他蹲下身,懒洋洋笑开,轻捏着命星一边脸颊,揉了揉,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但你能喜欢,我很开心。”
命星小脸涨红了,推开争罗衣的手,支支吾吾说道,“开、开心就好。”
“哈哈哈。”争罗衣假意嘲笑,差点栽在殿前门槛上。
他晕晕乎乎地撑着地,靠着殿墙坐了下来。姣好月色照亮半面墙,却不能透进来,照黑暗中美人脸庞。
“哥哥不陪你了,你先睡好不好?”
“好,哥哥也早点睡,明天一起摘藤花酿酒吃。”
命星显然困极,打着哈欠走远,连蹦跳的劲都少了。
争罗衣看着命星走远,看似清醒,实则醉极了,埋头在膝间,一动也不愿动。
快睡沉的时候,耳边三两声低语传来。
“大人……仙君那边……”
“可您也不能跑来这呀!”
“……这位是……”
“……”
有人抚他的指,靠得极近端详他膝上露出的额,他因懒散只愿偏出半边的脸,他无力支撑而倒下的上身,他散了细带的发,他翘丽的睫。
“钟大人,天亮了,该走了。”
“……”
“……好。”
脚步无声无息,唯有衣摆飒沓。
争罗衣惊醒。
辅佐和司长醉得极深,倒在殿外长阶上。日光未出,藤花在薄雾中闭合花口,蔓枝自天穹柔柔垂下,摆动细微,像是沿着被肩膀蹭动出的轨迹。
尚是仲秋清晨,朝阳不醒的时候。
好梦难酬,好梦易失。
争罗衣站在千百年紫微殿前,难得伤怀于一场幻象。他身上依旧是玫红金牡丹,袍口袖摆压出些许褶皱,压不去那抹艳色庸俗。
美人与牡丹争妍,孰高一筹?
他在藤花里周游,终于在心火灭却之时等来一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