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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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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的九月，暑气还未完全褪去，梧桐叶却已开始染上金边。
沈怀序从一场漫长而潮湿的梦中挣扎醒来时，清晨六点半的闹钟正响到第二遍。他按掉手机，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心脏仍被梦中那股无来由的沉重压得发慌。
梦里有什么？
雪，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他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
周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沈怀序！再不起床你开学第一天就要迟到了！”
“起了起了！”
沈怀序甩甩头，试图把那些莫名的情绪甩出去。
不过是场梦罢了。
他跳下床，洗漱时盯着镜子里那张被同学戏称为“锦州一中招牌”的脸，做了个夸张的咧嘴笑。
镜中的少年眉眼明亮，头发因为睡姿不佳翘起一撮，看起来确实够“鲜活”。但此刻，他眼底有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阴翳。
早餐桌上，沈清云正看早间新闻，周惠摆上金黄的煎蛋和热豆浆。
沈清云眼睛没离开电视，话却是说给儿子听的：“高三了，收收心。最后一年，拼一拼。”
沈怀序笑嘻嘻地塞了满嘴食物，含糊道：“知道啦爸，这话您从八月说到九月了。我目标明确着呢，北京体育大学，没跑。”
周惠摸了摸儿子的头：“也别太拼，注意身体。对了，昨天王老师在群里通知，说你们班今天要来一个转学生。”
沈怀序喝了口豆浆：“转学生？高三转学？够勇的啊。”
周惠说着，把书包递给他：“从南方来的，对人友好点，新环境不容易。”
沈怀序背上书包，抓起一个苹果：“您儿子我什么时候不友好了？走啦！”
九月的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
沈怀序骑着自行车穿过熟悉的街道，在红灯前停下时，又想起了那个梦。
雪……现在才九月，怎么会梦到雪？
一个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沈怀序！”
林向阳和陈昊骑着车从后面追上来，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林向阳是沈怀序从小到大的哥们儿，娃娃脸，戴副黑框眼镜，成绩常年位居年级前三；陈昊则是体育特长生，个头逼近一米九，校篮球队主力。
林向阳推了推眼镜，一脸八卦，说：“听说没？咱们班要来新人，高三转学，不是学霸就是有故事。”
陈昊咧嘴笑道：“老班昨天还在群里说，让我们多照顾照顾。怀序，你旁边不是空着吗？估计就是给你安排了。”
沈怀序：“真的假的？男的女的？”
林向阳：“男的，名字还挺文艺，好像是叫……孟晚舟。”
孟晚舟。
沈怀序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这个名字……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
陈昊看着他突然发愣的样子：“怎么了你，睡傻了？”
沈怀序摇摇头，绿灯亮起，他用力一蹬踏板，说：“没事，走吧，要迟到了。”
锦州一中高三(7)班的教室里，开学第一天的嘈杂几乎掀翻屋顶。
两个月没见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换暑假见闻，抱怨假期太短。
沈怀序被几个男生拉着讲他暑假去青海骑行的经历，手舞足蹈地描述着环湖公路的壮丽景色。
林向阳边整理新发下来的课本边吐槽道：“你真是精力过剩，暑假居然跑去骑车，我妈把我按在家里做了两个月题。”
沈怀序笑着锤了他一拳，说：“劳逸结合懂不懂？”
上课铃响前五分钟，班主任王雨桦抱着一摞材料走进教室。
四十出头的女老师教语文，气质温婉但治班严谨，被学生私下称为“春风化雨王妈妈”。
王雨桦敲了敲讲台道：“安静了，都回自己座位。新学期开始，有几件事要说。第一，你们高三了，时间宝贵，每一分钟都要用在刀刃上……”
例行公事的开学训话进行了十分钟，沈怀序有点走神，目光飘向窗外。
九月的天空很蓝，云朵缓慢移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普通而平静。但他心里那点从早晨延续到现在的不安，像水底的暗流，缓慢涌动。
“最后！”
王雨桦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们班迎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教室里响起参差不齐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
那个少年走进来的瞬间，沈怀序感觉时间仿佛慢了一拍。
孟晚舟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背着看起来用了很久但很干净的书包。个子挺高，但有些清瘦，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黑，很静，像两潭深秋的湖水，不起波澜。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没有新同学常见的局促或讨好。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柔软：“大家好，我叫孟晚舟。”
简单的介绍，没有多余的话。
教室里有片刻的安静，然后是王雨桦带头再次鼓掌。
“孟晚舟同学的情况比较特殊，高三转学不容易，大家要多帮助他尽快适应。”王雨桦环视教室，“座位的话……沈怀序旁边还空着，你就坐那里吧。”
沈怀序看着孟晚舟朝自己走来。他的步伐很轻，几乎没什么声音。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身上勾勒出淡淡的金边，却没能温暖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你好。”孟晚舟在空位坐下，对沈怀序点了点头，礼貌而冷淡。
沈怀序露出他标志性的灿烂笑容，说：“嗨，我是沈怀序，欢迎来到七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孟晚舟又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笔记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有条不紊。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一上来就发了套卷子摸底。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怀序做题间隙悄悄瞥了眼旁边的孟晚舟，他正专注地审题，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他的解题速度很快，选择题几乎不需要演算，填空题也下笔果断。
沈怀序心想：“有点厉害啊！”
下课铃响，卷子被收上去。
林向阳立刻转过头来：“怎么样？能适应吗？”
孟晚舟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不太习惯，微微向后靠了靠：“还好，谢谢。”
沈怀序自然地接过话头：“他是林向阳，我们班学霸。”那个大个子是陈昊，篮球队的。”
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孟晚舟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孟晚舟：“你们好，我需要去趟教务处补交一些材料，失陪。”
他起身离开座位，步伐依旧很轻。
沈怀序注意到他的书包侧袋里露出一本厚厚的书，书脊上隐约可见“诗集”二字。
林向阳压低声音，说：“怎么样，感觉不太好接近啊。”
“刚来嘛，正常。”
沈怀序目光却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门外的清瘦背影。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他确定自己没见过孟晚舟，但为什么总觉得……认识他？
陈昊凑了过来：“哎，你们发现没？他手腕上好像有疤。”
沈怀序一愣：“哪里？”
陈昊比划着：“左手腕，靠近袖口的地方，不过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林向阳推了推眼镜：“别瞎猜，也许是不小心划伤的。不过说真的，高三转学，肯定有原因。榕城又不是小地方，教育资源不错，没必要跑这么远来锦州。”
沈怀序没接话。在高三转学这个节骨眼上，确实有些奇怪。
孟晚舟回来时，第二节课已经开始。
王雨桦讲得声情并茂，但沈怀序有点心不在焉。他注意到孟晚舟听得很认真，在笔记本上记下重点，字迹工整清秀。偶尔有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要融进光里，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课间操时间，全班下楼去操场。
沈怀序有意放慢脚步，走在孟晚舟旁边。
他找了个话题道： “锦州和榕城气候差挺多的吧？”
孟晚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嗯。”
沈怀序笑着，说：“那你有眼福了，锦州的雪很漂亮，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一起去干什么？看雪吗？为什么这个邀请如此自然地从嘴里溜出来？
孟晚舟侧头看他，眼神里有细微的探究：“一起去什么？”
沈怀序迅速接上，掩盖住自己的失态：“锦州一中的雪仗可是传统项目，可激烈了。”
孟晚舟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操场上，各班按位置站好。
升旗仪式后是校长讲话，接着是体委带领做操。
沈怀序站在孟晚舟斜后方，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生疏，显然是第一次做这套操。但他学得很快，看几遍就能跟上，只是每个动作都克制而收敛，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大开大合。
解散回教室的路上，沈怀序由衷地说：“你学东西可真快！”
孟晚舟淡淡回应：“只是模仿。”
“那也很厉害了。”
沈怀序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对了，你怎么高三转学啊？挺少见的。”
这个问题似乎触碰到了某个界限。孟晚舟沉默了几秒，才说：“母亲工作调动。”
沈怀序总觉得这话背后还有更多没说的。他能感觉到孟晚舟周身的气场微微收紧，那是种本能的防御姿态。
“抱歉，我是不是问太多了？”沈怀序挠挠头，“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孟晚舟语气缓和了些，说：“没事，确实不常见，我自己也没想到。”
这话听起来真实了些。
沈怀序决定换个话题：“那你住哪儿？离学校远吗？”
“在中山路那边，骑车十五分钟。”
沈怀序眼睛一亮道：“那挺近的，我住建设路，我们顺一段路，放学可以一起走啊。”
孟晚舟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沈怀序想起清晨的湖面，平静但深不见底。
最终他说：“好。”
午休时间，大部分同学去食堂吃饭。沈怀序本来想叫孟晚舟一起，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他问林向阳：“人呢？”
林向阳吃着面包：“刚出去了，好像没去食堂，往天台方向去了，怎么，这么关心新同学？”
沈怀序理直气壮道：“人家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关照一下不应该吗？”
陈昊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听八班的人说，他们在办公室听到王老师和年级主任聊天，说孟晚舟的妈妈是单亲，一个人带着他来的。”
林向阳皱眉：“别传这些，不尊重人隐私。”
陈昊耸耸肩：“我也就随口一说。”
沈怀序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他抓起一个苹果：“我去看看。”
教学楼天台的门通常锁着，但有个锁坏了很久，学生们都知道那个秘密入口。
沈怀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时，果然看到了孟晚舟的背影。
他站在天台边缘的护栏前，背对着门，望着远方。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和白衬衫的衣角，那个身影看起来单薄得几乎要随风散去。
沈怀序叫了一声：“孟晚舟？”
孟晚舟回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有瞬间的惊讶：“你怎么……”
“听说你上来了，给你带了个苹果。”沈怀序走过去，把苹果递给他，“不吃饭可不行，高三消耗大。”
孟晚舟接过苹果，低声说了句谢谢。他的手指擦过沈怀序的手心，冰凉。
“这里视野很好。”沈怀序靠在护栏上，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我压力大的时候也常来。”
孟晚舟没说话，只是慢慢咬着苹果。沈怀序注意到他的吃相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像只警觉的猫。
沈怀序问：“你以前的学校，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孟晚舟说：“有，但我很少去。”
“为什么？”
孟晚舟沉默了一会儿：“不适合一个人去。”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但沈怀序没追问。他感觉到孟晚舟身上有种厚重的孤独，像一层透明的茧，把他和这个世界隔开。
沈怀序说：“以后可以一起来，两个人去就不怕了。”
孟晚舟转头看他，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那一刻，沈怀序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你为什么……”孟晚舟开口，又停住，摇了摇头，“没什么。”
“想问什么就问呗。”沈怀序笑得坦荡，“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好相处。”
孟晚舟垂下眼睛，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友好？”
沈怀序被问住了。是啊，为什么呢？同学之间的照顾这太勉强，还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他诚实地说：“不知道，就觉得，我们应该会是朋友。”
孟晚舟抬起头，这次他嘴角的弧度明显了些：“你真奇怪。”
“很多人都这么说。”沈怀序不以为意，“所以，朋友？”
风从天台掠过，带来远处操场上体育生的呼喊声。孟晚舟看了沈怀序很久，久到沈怀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最终他说：“好。”
下午的课沈怀序听得格外认真，也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个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放学铃响时，他迅速收拾好书包，看向孟晚舟。
“一起走？”
孟晚舟点点头。两人推着自行车出校门，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中山路和建设路确实顺一段。
路上，沈怀序努力找话题，从学校趣事讲到锦州好吃的店。孟晚舟大多时候安静地听，偶尔回应几句。但沈怀序能感觉到，他紧绷的状态在慢慢放松。
到分岔路口时，孟晚舟停下来：“我往这边。”
“行，明天见。”沈怀序朝他挥手，“记得吃晚饭啊！”
孟晚舟点点头，骑上车走了。
沈怀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像是丢了什么东西，又像是要发生什么。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晚上写作业时，沈怀序又做了套数学卷子。
中途休息，他拿起手机翻了翻朋友圈，看到林向阳发了张全班合照的局部图，配文：“新学期新气象。”照片角落里有孟晚舟的侧脸，模糊，但能看出他在看窗外。
沈怀序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最后点了保存。
睡前，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早晨的梦已经模糊，只记得雪和悲伤。
沈怀序想着，闭上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就像他不知道那个关于雪的梦从何而来。但有些事不需要理由，就像雪总会落下。
窗外，九月的夜空清澈，星星稀疏。远在中山路某个出租屋里，孟晚舟坐在书桌前，看着手腕上那道浅白的疤，然后翻开那本厚厚的诗集。
林晩秋还没下班，家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想起沈怀序的笑容，那么明亮，几乎刺眼。
也想起那个问题“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好？”
孟晚舟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有些光太温暖，靠近了会灼伤；有些人太好，拥有了会害怕失去。
他合上诗集，关上台灯，让自己沉入黑暗。
而城市的另一端，沈怀序在睡梦中又看到了雪。
这次，雪中的背影，转过身来，是孟晚舟的脸。他张嘴想说什么，雪花却落进他嘴里，冰冷，无声。
闹钟响起，沈怀序惊醒，窗外天色微亮。
又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