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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雨夜的剖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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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晚舟在校医务室睡了一整夜,沈怀序就在那张硬邦邦的椅子上守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怀序替两人请了假。
午后的天空渐渐聚起乌云。
沈怀序望着窗外灰沉沉的天色,忽然转过身:“我们出去走走。”
孟晚舟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缓缓移开。
沈怀序补充道:“不去人多的地方,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安静,能看到整个锦江。”
孟晚舟沉默了半晌,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沈怀序带孟晚舟去的,是锦江边一座废弃许久的旧灯塔。
塔身斑驳,锈迹蔓延,通往塔顶的旋转铁梯吱呀作响。这里早已废弃,鲜有人至。
爬到塔顶平台时,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很快就连成了雨幕,将远处的城市轮廓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水墨。
雨水敲打着锈蚀的金属顶棚,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像无数面被同时敲响的哀鼓。
塔顶视野极佳,可以看到蜿蜒的锦江在雨中泛着浑浊的土黄色,奔流不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片无边无际的雨。
他们靠在潮湿的栏杆边,谁都没有说话。雨水带来的湿气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孟晚舟望着雨幕中翻滚的江面,目光没有焦点。
沈怀序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缥缈:“小时候,我很怕打雷。”
孟晚舟的睫毛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像被雨滴惊扰的蝶翅。
沈怀序笑了笑,那笑容里没什么温度:“一打雷,我就钻进爸妈的被子里,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后来不怕雷声了,却开始怕别的……怕被丢下,怕无能为力,怕……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孟晚舟苍白的侧脸上。
“昨天……我很害怕。”
孟晚舟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雨水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像碎裂的星辰。
沈怀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他攥紧了冰冷的栏杆:“我看到他那样对你,我却不能……不能让他立刻从世界上消失。我只能站在那里,跟他废话,看着他……看着你……”
他说不下去了,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比任何直接的愤怒都更折磨人。
“对不起。”
孟晚舟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雨声里。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沈怀序所承受的这一切。
沈怀序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永远都不是。”
两人在雨中对视着。
塔下是汹涌的江流,塔上是密闭的雨幕,他们像被困在暴风雨中心的孤岛上。
孟晚舟:“他……不是一直这样的。”
沈怀序屏住了呼吸,心脏微微揪紧。
“小时候……他也曾把我扛在肩上,去看元宵节的花灯。他会用木头给我削小手枪,会在我发烧的时候,整夜不睡守着我……”
孟晚舟的眼神透过雨幕,望向虚无的过去,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麻将?牌九?还是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家里的东西开始一件件变少,争吵声越来越多,妈妈哭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他一开始是懊悔,发誓……后来,就只剩下索取,和愤怒。像变了一个人。不,或许那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之前的……只是伪装。”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顶棚上,几乎要盖过他的声音。
孟晚舟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锈迹:“我妈妈……试过一切办法。哀求,争吵,甚至……跪下过。没有用。他像被鬼附身了一样。不,鬼尚且怕神明,他什么都不怕,只怕没钱。”
“我们搬过好几次家,从城东到城西,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每次,他都像幽灵一样,总能找到我们。这次来锦州……妈妈以为够远了。结果,还是一样。”
沈怀序静静地听着,心脏随着他的叙述一点点沉下去。他无法想象,这些年,孟晚舟和他的母亲是怎样在这样无休止的恐惧和绝望中挣扎求生的。
孟晚舟的声音带着嘲弄:“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和妈妈上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所以这辈子要这样偿还他。”
沈怀序猛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是!错的是他!你们只是受害者!”
孟晚舟转过头,看向沈怀序,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轻声问:“沈怀序,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他问过,沈怀序答过。
但此刻,在这个雨中的孤岛上,在被剖开最丑陋的伤口时,这个问题有了不同的重量。
沈怀序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更加显得脆弱的脸,他想说因为心疼,因为看不下去,因为想保护你。
但这些答案,此刻显得都不够。
他张了张嘴,那些在心底盘旋了许久、却始终模糊不清的情感,在这一刻,被这场大雨和孟晚舟的剖白,冲刷得清晰起来。
沈怀序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出的白气。
“因为我看见的孟晚舟,敏感,但观察入微,内向,却对自己认定的事情,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和认真,可一旦你感受到一丝真诚的善意,又会小心翼翼、笨拙地想要回应。”
他一字一句,目光紧紧锁着孟晚舟的眼睛,不容闪避。
“我看见真实的你,而我……不想失去这个你。”
雨声浩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声音。
孟晚舟怔怔地看着他,瞳孔在雨中微微颤抖,像是无法承受这过于直接的注视和话语。他脸上的水痕越来越多。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怀序也没有再逼问。他只是伸出手,没有去碰他的脸,而是轻轻握住了那只紧抓着栏杆冻得发红的手。
这一次,孟晚舟没有躲开。
沈怀序温热的掌心,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回握住了他。
两人就这样站在废弃灯塔的顶端,在倾盆大雨中,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望着脚下汹涌奔流的江水,和远处被雨幕笼罩模糊不清的未来。
风雨很大,前路未知。
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