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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深不可测 ...


  •   顶层的房间没有点灯,只有窗外无间永恒的暗紫色天光渗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更甜的、属于某种致幻植物的香气。

      杰里靠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卷,烟头在昏暗里明灭不定。他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身边人的腰上——提音正半躺半靠着他,头枕在他腿边,自己嘴里也叼着一根烟,但没点,只是用牙齿轻轻碾磨着滤嘴。

      “帕森卡金那帮杂碎今天又闹事了,”提音的声音有些含糊,带着事不关己的懒散,“老三奥古斯那边跑了几只没脑子的出来,在边境啃了几个凯克斯的哨兵。”

      杰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吐出的烟雾在暗淡光线里盘旋上升。“啃了就啃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绕着提音一缕散落的黑发,“反正迟早要打。倒是菲仑那边……那哲学家最近安静得有点反常。”

      “哲学家?”提音嗤笑,终于从杰里手里接过燃着的烟卷,凑过去借了个火。两点火星在极近的距离里相触,短暂地映亮了两张脸——杰里苍白的脸庞带着艺术家特有的神经质锐利,提音则更阴沉些,眼角有细纹,那是人类岁月留下的痕迹,即使成了帕森卡金也未能完全抹去。“他不过是在等,等我们和凯克斯两败俱伤,他好出来收拾残局,宣讲他那套‘吸血鬼命运共同体’的鬼话。”

      借完火,提音没退回原处,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头靠在了杰里肩上。杰里没动,任由他靠着,只是夹烟的手移开了些,怕烟灰落下去。

      “所以你的计划?”提音问,声音就响在杰里颈侧,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

      杰里沉默地吸了几口烟,才缓缓道:“等。等凯克斯自己先乱。他们那个王子……”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愉悦的弧度,“我听说,疯了?”

      “疯了,或者快疯了。”提音证实道,手指爬上杰里的手臂,指尖冰凉,“守门人那件事……处理得很漂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人类没死成。”

      “没死才有趣。”杰里的绿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幽光,“活着的痛苦,比死亡更美味。尤其是……当你爱的人忘了你,而你还记得一切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在讨论一幅画的构图。提音没接话,只是更紧地贴靠过去,冰冷的额头抵着杰里的下颌。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抽完了那支烟。杰里将烟蒂按熄在沙发扶手上昂贵的天鹅绒面料上——那里已经有好几个相似的焦痕。提音看着那动作,没说话。

      “困了。”提音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烟草带来的微哑和一丝倦怠的黏腻。

      “嗯。”杰里应了一声,却也没动。

      又过了片刻,提音先起身,朝房间深处那张宽大的四柱床走去。他没回头,但脚步放得很慢。杰里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才掐灭最后一点火星,跟了上去。

      床幔是深红色的,厚重得几乎不透光。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是窸窸窣窣地脱了外衣,先后躺下。床很大,但提音躺下后便自动滚到了靠里的位置,背对着外面。杰里躺下时,很自然地伸出手臂,从后面环住了提音的腰,将人捞进怀里。

      提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甚至往后靠了靠,让两人的身体贴得更严实些。

      没有晚安,没有情话。只有交缠的呼吸,和窗外无间永不止息的风声。

      他们是同盟,是床伴,是彼此在无尽黑暗与疯狂中唯一能触碰到的、同样冰冷而真实的体温。关系复杂得无需定义,也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在此刻这张床上,至少是温暖的。

      凯克斯古堡的一间小偏厅里,壁炉燃着不旺不弱的火,将暖黄的光晕投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房间很静,只有木柴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卢光日盘腿坐在厚地毯上,小脸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棋盘。他对面,老管家罗比端坐在高背椅上,背脊挺得笔直,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捏着一枚黑棋,悬在棋盘上方,久久未落。

      棋盘上形势已极分明——罗比的黑棋占据绝对优势,白棋被逼到角落,苟延残喘。

      “你心乱了,孩子。”罗比忽然开口,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未从棋盘上移开。

      卢光日咬了咬下唇,没否认。他当然心乱。漂亮哥哥被咬伤的样子还在眼前,沈旭哥哥疯狂的眼神,空气里的血腥味……他捏着一枚白棋的手指有些抖。

      像卢光日这样可以通灵的孩子,往往出生开始就灵力强大,甚至可以预知未来,不过湘文姐姐告诉他,不到最后,绝对不亮出这张底牌。

      即使……他预感到那样的场景。

      “担心是无用的情绪,”罗比继续说,黑棋终于落下,封死了白棋最后一条生路,“它只会干扰你的判断,让你做出错误的选择。就像这盘棋——你本可以在第十七手时稳固左翼,却因为急于救回那颗陷落的‘骑士’,反而暴露了后方。”

      他说的是棋,又似乎不只是棋。

      卢光日看着已成死局的棋盘,肩膀垮了下来。“我输了。”声音闷闷的。

      “输是常事。”罗比开始收棋,动作一丝不苟,白手套纤尘不染,“重要的是,知道为何而输。”

      “因为我太想救那颗棋子了。”卢光日低声说。

      “不。”罗比纠正他,苍老的眼睛第一次抬起,看向男孩,“因为你只看到了眼前那颗棋子的危机,却没有看到整盘棋的走势。局部的情感,有时需要为整体的存续让路。”

      这话很冷酷。卢光日抬起头,瞪着眼前这个永远滴水不漏的老吸血鬼。“所以漂亮哥哥……周焱,他是一颗可以牺牲的棋子吗?”

      罗比收棋的手顿住了。壁炉的火光在他镜片上跳跃,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道:“在这盘名为‘凯克斯存亡’的棋局里,任何人……都可能成为棋子。包括我,包括你,包括王子陛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下棋的人,也会被棋子的反噬所伤。真正的棋手,不是冷血地弃子,而是……计算好每一步牺牲的价值,并承受随之而来的重量。”

      他把收好的黑棋盒子推向卢光日:“该你了。摆棋。”

      卢光日没动,还是看着他。

      罗比叹了口气——这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情绪流露。“孩子,我活了很久。久到见过太多牺牲,太多别无选择。这个世界不是童话,没有确保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的完美解法。我们能做的,只是在有限的选项里,选出……相对不那么坏的一个。”

      他摘下一只白手套,露出苍白但骨节分明的手,亲自开始摆放白棋。“继续下棋吧。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至少在这里,你可以学习如何看清全局,如何冷静判断。”他抬起眼,目光竟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温和的东西,“这或许,是我现在唯一能教给你的,有用的东西。”

      卢光日看着老人重新戴回手套,看着他在棋盘上摆出全新的、平衡的开局。壁炉的火噼啪作响,房间温暖而安静,与外面古堡里涌动的暗流和血腥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最终伸出手,开始摆自己的黑棋。动作很慢,但很认真。

      一老一少,吸血鬼与人类,管家与孩童,就这样隔着一方棋盘,在跳跃的火光里,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却关乎生存与抉择的对话。棋子起落间,某种奇特的、跨越种族与年龄的理解,在沉默中悄然滋长。

      他们或许永不会成为朋友,但在此刻,在这盘棋前,他们是彼此唯一能够坦然讨论“牺牲”与“选择”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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