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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外公的往事(二) ...

  •   时间过得很快,六个昏睡的人陆续睁开眼,有两个人胃里灌了海水,表情狰狞的趴在船沿上吐。

      船行的很远,待到他们清醒,用淡水漱净嘴里的咸腥气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渔网里捕上来的鱼牢牢捕捉,没有人留意,我们竟随着海波渐渐靠了岸。

      岸边站满了人,看到我们回来,面上的担忧无一例外都转变成了欣喜和如释重负,都是我们八个人的亲戚朋友。

      如果不是我们的全身都湿透了,如果没有渔网里活跃欢跳的鱼,如果没有那颗躺在甲板上的蛋,我一定会以为刚才经历的波涛和骤雨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还活着。

      这让我对刚才想到的“宿命论”(姑且这么称呼)更加深信了几分。

      之后的事大概就是繁琐的分配过程,我和李二理应分到了更多,而那颗蛋他们也没有任何异议的让我带回了家。

      进了家门,我家老婆子就把我狠狠臭骂了一顿,她哭着,卯足了劲儿拍我的背。

      “你个死东西,都说了让你不要去不要去,咱没那钱又饿不死。雨那么大,你们……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咋整?”

      我竭力安抚着她,毕竟这事儿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如果没有那股神秘力量的驱使,我可能真的留回不来了。

      那些鱼我们都卖了出去,老婆子问我关于那颗蛋的事,我思索了一下,决定隐瞒事情的真相。

      以常人的视角看,着实是有些荒谬,我说不定还会被当成神经病。

      我随便向她扯了个看似合理的谎,也算是瞒了过去,给它找了个合适的理由在我家中存放。

      我们出海的事儿很快传遍了整个镇子,他们看我们上的货多,就都又重新拾起了老本行,自发的组织起队伍捕鱼。

      说来也奇,那些人大多都是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天,最后又无功而返。

      其中又不乏一部分不死心的人来请教我,想知道我们当时的具体位置和时间,我都是笑笑,请他们进屋喝口茶,再不动声色的把他们打发走。

      我让我老婆子给我腾个地方出来安置那颗蛋,她甩了我脸色,不过最后还是合了我的心意,把一个旧储物间为我整理了出来。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李二跑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再和他下海干一场。

      由于那天的收获,他现在对于出海这件事抱有很大的信心。

      我本来准备拒绝他,奈何他却对我说:

      “老何,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吧,你叫我的时候我可没推脱,怎么轮到我找你,你倒是钻进地缝儿里了?”

      我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你也说过咱是撞了狗屎运,那些空着网回来的,你又不是眼瞎没看见。

      “这年头,好事还能全让咱挑了去?”

      老李面露难色,踌躇了一会儿才摸着后脑勺说:“老何啊,我的老伙计。不是我想不明白,主要是……我和他们吹牛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吹牛?”

      “哎呀,就是说,我给他们说只要我出海就没有捞不上来的货。”从李二的口气中,我能听出他的无助,“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就是爱装。

      “现在好了,牛我已经吹出去了,老何,何哥,你就帮帮我吧。”

      我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翌日,我们便同李二组的其他几个人启程了。

      奇幻的是,我们并没有跑空,甚至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李二的牛是吹出去了,不少人闻声来看热闹,他被捧得飘飘然,之后几次的出海再没叫我。

      然而,没有我出现的渔船上,要么是空网,要么就是只有少的可怜的小鱼。

      渐渐的,李二也察觉到不对劲,后来他也邀请过我几次,我都欣然前往,相应的,那几次的收成也格外的丰厚。

      他问我:“怎么有你在就能上货?”

      我说我不知道,他就一个劲儿的自己想。

      “不会是那个怪石头搞的鬼吧?”李二惊叫道,“好你个老何,你知道那是个神物,就自己悄咪/咪收在家里,不愿意告诉我。”

      我赶忙摆手,告诉他我并不知情,情急之下,我还给他讲了当时我幻听的事,竭力想要证明我并不是那种自私贪财的人。

      李二才不管我的解释,他那个大嘴巴,喝二两酒上了头,梗着脖子跑出门,到外面逢人便说我得了颗能招好运蛋。

      一传十十传百的,在那些乡人口中,谣言愈演愈烈,最后落到我耳中的版本已然变成了:

      渔镇的何宗良捞上来颗海妖蛋,海妖为了报恩,把所有人的好运势吸走吐到了他身上。

      我有口难辩,只能选择沉默,等待事情的热度平息。

      后来有一天,我刚回家,老婆子就告诉我有人找我,还是个日本人,她不好让人家干等,留把他请回了屋。

      好家伙,能让天杀的日本佬找上门来,我能摊上什么好事?

      我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想进屋会会他。

      这小日本长得算是人模狗样,文绉绉的,戴着副文化人眼镜,二十来岁的脸,麻杆似的身子。

      也难怪老婆子肯放心把人放进来,他要是敢起什么歹念,要我说,我家老婆子能一次打他那样十个。

      见我进门,那小日本立马起身走到我身前,鞠了一个幅度很大的躬。

      他说话的语气和恭敬:“何,很抱歉叨扰您。”

      我没见过这种场面,饶他是个鬼子,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告诉我,他听闻了那颗蛋的故事,对其中的原委很感兴趣,所以才慕名来看,想要了解更详细的经过。

      他会不会是我要找的人?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就立马被我的大脑驳回。

      碍于礼貌,我还是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但对于“宿命论”,我只字未提。

      听完我的讲述,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看着像是某个古代文献的拓本复印件,写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文字。

      他把那张纸铺平展开,用汉语一字一句的向我解读其中的内容。

      一股难以言说的眩晕感席卷了我。

      这颗蛋是鲛人的蛋?

      我要找的人和它又有什么关联?

      我想不通,看着他求知的眼神,以及那份烫手的文献,最终,那个小日本成了世界上除我以外第一个知道这件事情全貌的人。

      我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只是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人,我不在乎会不会被他当做神经病。

      谁知他并没有出言讥讽我的天马行空,而是很认真的对我说:

      “何,你相信命运吗?”

      他问我的时候一直紧盯着我的眼睛,我被看的心虚。

      我如实回答:“信吧。”

      “中国有个古语,叫‘命中注定’。”小日本对我说,“我对你们中国的鲛人很感兴趣。何,希望我可以和您合作。”

      我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就说:“合作什么?”

      “哈哈哈哈。”他笑了几声,“当然是关于鲛人,准确的来说,是那颗蛋。”

      我问道:“你想要它?”

      他想了想,继而点点头:“您可以这么理解。何,你不是在替它找人吗?说不定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不。”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否定了他的话,“你不是。”

      “何,研究海洋生物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祖辈坚守的使命,此次我远渡而来的理由,就是为了找到这本古籍中的鲛人,这还不够命中注定吗?难道你认为,还有什么别的人比我更值得拥有它?”

      那个小日本说话不急,传入我耳里,却像是在步步紧逼。

      “把它给了我,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我会澄清所有的谣言。”他说,“何,你也不想被嚼一辈子舌根吧。”

      如同威胁,而我坚守着本心未变。

      “你请回吧。”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但下了明确的逐客令,“我家不欢迎你。”

      “好吧。”

      他耸耸肩,给了我一张用汉语写着他联系方式的纸片,就转身向门外走去:“何,如果你在任何时候改变了想法,欢迎你来找我。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

      他咧出一个难看的笑:“直到有一天。”

      他走了。

      我还站在原地。

      在那以后,我把那张纸片塞在了蛋的底部,没有再碰过一次。

      就这样,时间如流水般淌过,日本人走了,再没有其他人因为那颗蛋来找我,谣言的热度渐渐平息,之后我也没有出过海。

      十六年过去了。

      十六年,足以改变许多事。

      比如我日益病弱的身子;比如女儿离异,后来又因飞机失事而丧命,我和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比如老婆子在不久以后突然离世,病床前悉心照料我的,已然变成了我即将懂事成人的外孙女。

      我生了重病,靠吃流食吊着这一条老命,那个人,我至今都没能找到。

      我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我的肉/体变得笨拙,思维却清晰异常。

      命运给了我活着的机会,但我的任务至今仍未完成。

      它需要一个新的继承者。

      我的外孙女没日没夜的守坐在我的病床前,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

      我向她招手,示意她凑过来,用尽最后的力气,给她讲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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