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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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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映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宿舍,一个房间四个床,上床下桌。挨着阳台那个床没人住,另外三个床位都铺着被褥。
环境不算差,也没有什么异味,只是毕竟是男生宿舍。能看到几件球衣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桌角堆着没来得及扔的零食袋,行李箱半开着蹲在墙角。宿舍在三楼,许映走到阳台拉开推拉门,一阵微风吹过,吹的楼下树叶沙沙作响。
夏日昼长夜短,已经下午六点多了,天依依旧未见昏暗。
许映把下午领回来的校服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刚准备去校内超市买生活用品。一抬头却瞥见邻床的床沿下,垂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平安符。
阳台的门没有关,一阵穿堂风吹进来,平安符的尾穗轻轻摇曳。
随着“嘎吱”一声响,门被推开了。一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文文气气男生抱着书走了进来,看到许映他愣了一下,随即裂开嘴笑起来“欸,许映,那么巧,你也住这?”
看到许映眼神带着陌生。眼镜男生解释道:“哈哈哈,你刚来,班里人认不全,我叫贺元生。在第五排…就你那列,你座位往前数三个就是我了。”
许映不好意思笑了笑:“这样啊,我下午没太留意,不好意思。”
“你喜欢这个啊?”贺元生把书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挑了挑平安符,补充道。“刚刚进来看你在盯着这个看。”
“就是看到了,觉得挺别致的。”许映解释道。
“嗨,我妈非让挂的。”贺元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亲昵,“她听说G市那个庙特别灵,特意坐飞机去求的。上次刘杰那家伙还笑话我,说这是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
“不会,”许映轻轻摇头,他站起身,仔细端详那枚平安符。红色的荷包上绣着繁复的祥云纹路,金线绣出的“祈愿安康”四个字格外清晰。
M市离A市很远,坐飞机也要两个多小时,这枚小小的符里,装着一位母亲跨越千山万水的惦念。
他看得很认真,然后低声说:“很好看。”
贺元生被他专注的样子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旁边搭着球衣的椅子,转移话题:“哦,刚才说的刘杰也是我们班的,坐最后一排,个子特高,不知道你注意到没。”
见许映看得仔细,贺元生热情地说:“你喜欢啊?下次我妈要是再去,我让她帮你也求一个!”
“不用了,谢谢。”许映回过神来,唇角牵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声音很轻,却带着真诚,“你妈妈……真的很爱你。”
“哈哈哈,还行吧,她就是爱操心。”贺元生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有些腼腆。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许映那张只放着崭新校服、光秃秃的床铺和书桌,随口问道:“哎,你爸妈没给你准备点啥带来吗?”
话音落下,宿舍里安静了一瞬。
“他们……”还没等许映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嗡嗡嗡的震动。
刚接通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喂,小映。我刚回国,你放学了吗?”
听着对面关切的男声,许映温声唤道:“舅舅。”
“已经放学了。”
电话那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好,我到一中门口了,舅舅带你回家。”
“啊!我马上就出来。”
已经放学许久,校园门口的人并不多。许映匆匆忙忙跑出学校,刚出校门就看到了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身高一米八几,看起来四十岁左右,长相帅气,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站在一辆黑色的宾利车旁。衣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大抵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西装里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个。隐隐能看到一些肌肉线条,往那一站勾的旁边路过的人频频侧目。
“舅舅!”
沈漠琛闻声抬头,自然地抬手揉了揉许映柔软的头顶,声音带着温柔的歉意道:“小映,对不起,这个项目实在走不开,让一个人来学校报到,辛苦了。”
许映看向面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一股暖意漫上心头。沈漠琛看起来应是刚从机场赶来,尽管衣着依旧考究,风度翩翩,但眉宇间还萦绕着一丝未曾散尽的疲惫与风尘。
“吃饭了吗?”沈漠琛收回手,自然地询问道,“市区新开了家西餐厅,味道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我刚刚在学校吃过了。”许映又关切问道:“舅舅吃饭了吗?”
“我也吃过了,那我们先回家吧。”沈漠琛笑了笑,把许映手里装着校服的袋子接了过来。
“舅舅,等一下。”许映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一丝不好意思,“我住校,出去得跟老师请假才行,刚才出来得太急,忘了这事。”
沈漠琛闻言,了然地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已经跟你们张校长说过了。走吧,明天让张叔送你回来。”
他看着许映有些讶异的表情,温和地补充道:“这些事,舅舅会替你想着。”
今天是司机张叔开的车,沈漠琛打开车门,两人一起坐在了后座。
“新学校还习惯吗?”沈漠琛边问边从车载冰箱里拿出来一瓶鲜榨果汁递给许映。
“还可以,舅舅。”
许映喝了一口,冰冰凉凉又甜甜的果汁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他惊喜道:“是杨梅汁!”
沈漠琛笑道:“你舅妈本来想跟我一起来接你的,只是她临时有点事。知道你爱喝这个,她让于妈给你提前榨好放车里了。”
“那就谢谢舅妈。”许映眼里亮晶晶,笑眯眯道。
这会儿正是晚高峰,天色渐渐地黑了,城市里的霓虹亮起,许映盯着车外来来往往的车流,灯光明明灭灭的映进他黑色的瞳孔。
“舅舅,外婆她到底怎么了?”许映突然轻轻地问道。
本来他是跟外婆一起在C市生活的,上周外婆突然昏倒,还好家里的阿姨及时发现送了医院。
沈漠琛当时在国外出差,因为这个项目跟政府关联紧密,没办法立刻抽身,接到消息后就让舅妈先回国,把外婆和他一起接到了A市。
沈漠琛正回复工作邮件,听到声音,他合上笔记本电脑。转头面向问出问题的少年,温声道。“没事的,你外婆她就是年纪大了,脑供血不足。医生说吃点药,以后好好调理一下就好了。”
“真的么?”许映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漠琛的脸。
“真的。”沈漠琛语气坚定带着让人莫名的安心。“臭小子,现在舅舅都不相信了,昨天去医院做的全身检查报告今天都已经出来了,你不放心的话回去你亲自再审核一遍。”沈漠琛拍了拍许映的肩头,带着宽慰的意味。
“那就好,我这两天…总是有点担心,我很怕……”许映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
他本来以为看好病她们就会回C市,结果外婆突然决定不回去了,说她要在A市养老,还催着沈漠琛速度的给许映办理了转学,就让他留在A市读书。
这其实真的很反常,沈家的根在C市,外公退休后便带着外婆和他回了C市,外公去世后也葬在C市。外公去世后,舅舅不是没提过接他们来A市,却被外婆一口回绝。如今她却态度坚决,执意留下,这反常的举动,让许映心里不由得泛起层层疑虑。
在沈漠琛沉稳而笃定的回答里,许映感到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那片阴翳,终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温暖的微光透了进来,让他沉重的心绪得以稍稍喘息。
流畅的宾利无声地融入夜色,沿着庄园的车道滑行,最终稳稳停在别墅门前。天已经完全黑了,别墅内的灯光映在门外,映出一片昏黄,看起来明亮又温暖。
刚进门,许映就看到外婆和舅妈在沙发上坐着。
“舅妈,外婆。”许映接过阿姨递来的拖鞋唤道。
看到他们回来,姜姝笑着站起身,对沈漠琛道:“妈一直在等你们,让她回房间休息一下都不肯呢。”
沈漠琛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老婆,这几天辛苦你了。”
“跟我还说这些。”姜姝娇嗔的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随即转向许映,语气温和。“小映,今天在一中待的还好吗?”
“挺好的,舅妈。”许映刚刚换完鞋就走到外婆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外婆的手。
季青雅女士,也就是许映的外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温和有力:“我没事,年纪大了难免会这样。你看,现在外婆是不是好好的?”
许映的心终于熨帖的放进了肚子里。
她说着目光转向沈漠琛,眼里满是慈爱:“小琛,这趟回来这么赶,辛苦了吧?饭吃得好不好?觉睡得够不够?我没事,不用太挂心了。”
“妈,我一切都好。”沈漠琛这才想起关键,转头看向许映,眉宇间带着关切,“小映,怎么安排你住校了?”
许映抬起眼,声音温和地解释:“是我自己提的。一中离家里有点远,早上怕堵车,住校能省下很多时间看书。”
而且不想给舅舅舅妈添太多麻烦,只是这话他没说出口。
“这哪成?”沈漠琛不赞同地摇摇头,语气放缓:“还是回家住吧,你还小,一个人在外面我们怎么放心?”
姜姝也附和道:“回家住吧,小映!小彦也在,你放学回来还能跟他一起玩。”她看着许映和季外婆轻轻握着的手补充道:“你不回来住,你外婆肯定会想你的。”
季外婆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温和的看着许映,将决定权交给他:“舅舅舅妈心疼你,小映,你觉得呢?是想回家,还是住学校?”
已年满十六岁,不算小的许映,倒是不觉得自己会照顾不好自己。只是他也愿意每天都能见见外婆,跟她说说话,于是十分乐意的就答应下来了。
“舅妈,小彦呢?”
姜姝揉了揉眉心笑道:“他学校安排游学,过几天才能回家呢。”
沈彦安现在待的是私立的外国语国际高中,学费对普通人来说十分高昂,在A市也相当不错。虽然没有一中那么恐怖的升学率,但氛围和资源都很好,走的国际化路线,致力于为学生铺设通往海外名校的坦途
只是学校里的学生家里都非富即贵,难免有几个二世祖。
前几天沈彦安刚跟学校里的几个混混打了一架,她刚刚临时有事,也就是去学校处理这桩麻烦。只是这事儿她没敢跟老人说,怕她太担心。
至于沈彦安为什么不在家,那也要从这事儿说起,沈彦安以一敌五,但也勉强没落下风。谁知道对面不讲武德,趁他转身准备走,直接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上。
人倒是没大事,医生诊断是轻微脑震荡,但为保险起见,还需留院观察几日。
又找了个他学校有安排的借口,搪塞了一直问他最近几天怎么不回家的季外婆。
刚刚去医院看那小子还一脸不服气,想起来姜姝都觉得那棍子虽然只是敲在沈彦安头上,但她的头也在隐隐作痛了。
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许映走读的事情就这样愉快的敲定了下来。
晚上,许映正坐在桌子前拿着手机背英语单词,门咚咚咚的被敲响。
进来的是端着一杯热牛奶的季外婆,她轻轻把牛奶放在许映的桌子上。摸了摸许映的脸端详道:“这几天是不是瘦了?”
许映放下手机,顺势用脸颊在外婆温暖的手心里依赖地蹭了蹭,像只收起爪子的猫。他抬起眼,语气里带着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流露的、软软的撒娇:“才没有呢。是外婆太想我了,怎么看都觉得我瘦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外婆面前,他才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做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季外婆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许映的手。台灯的光线柔化了她眼角的皱纹,却化不开那深藏其中的忧思。她沉默了片刻,才轻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斟酌得小心翼翼。
“小映,告诉外婆,来这里……你会不会不开心?”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要离开以前熟悉的朋友……这一切,会不会让你觉得太辛苦了?”
季外婆知道,对于本性本就内敛的许映来说,每一次环境的变迁,都无异于一场静默的消耗。而她,正是这场变迁的发起者。
只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这次晕倒像一声急促的警铃,往后的精力只怕是一天不如一天。C市虽好,却只剩他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而A市,有沈漠琛,有姜姝,有安安……她把许映带到这里,是私心,也是她必须为他铺好的后路。
她得确保,即便有一天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她的小映也不会孤身一人。
所有这些忧虑,她都独自咽下,不敢让许映窥见分毫。这孩子在她身边长大,从蹒跚学步到如今的风华少年,她怎么舍得让他过早地体会离别的滋味。
生命如同秋叶,凋零是最终的归宿。而离别,永远是生者需要独自面对的、最深沉的功课
“外婆,我真的很好。”许映望进外婆眼里,语气认真,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保证,“新学校、新同学都很好。您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我最开心的事了。”
季外婆心头发软,柔声催促:“好,外婆知道了。都九点了,别看书了,把牛奶喝了,早点睡吧。”
许映端着牛奶,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杯子传到他的掌心,又顺着掌心慢慢渗进了心里。他乖乖的喝完。
季外婆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轻轻擦去了他嘴巴旁边不小心沾到的奶渍。“小映真乖。”
“外婆。”许映放下杯子,把头轻轻埋进季外婆的怀里,少年语调带着几不可差的哽咽。这句轻柔的夸奖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许映心中强撑的闸门,把这些天的惶恐,不安,焦虑都倾泻出来……
“乖乖,不怕!外婆在。”季外婆抚摸着许映的头发,手腕上翠绿的玉镯在灯光下映出温润的光。“摸摸头,不用愁。”老人的温暖手轻轻抚过头发,也拂去那些负面的情绪。
许映小时候每次哭鼻子,外婆都会把他搂在怀里,用温暖的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用蕴藏着无限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慢慢哄着他:“摸摸头,不用愁,我们小映要一辈子无忧无愁。”
此去经年,一如既往。
“我们小映都十六岁了,还会哭鼻子么。”季外婆带着皱纹的手捏了捏许映的鼻尖,语气里没有调侃,只有满满的疼爱。
“没有哭鼻子。”许映埋在季外婆怀里,声音闷闷的道。
“没有没有,我们小映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朋友,是永远守护外婆的小骑士,对不对?”
许映感受到外婆语中的笑意,有些害羞,把头抬起来,一双杏眼眼尾处有些发红。
“快睡吧,乖乖。”
“嗯。”
心中大石落下,自是一夜好眠。